《花潭县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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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楼上

作者:

兔子和玫瑰

    1916年的秋天,在花潭县城公园的枫叶林前,江栈邂逅二十五岁的白昙。

    江栈的身边有许多女人,优雅的母亲、娇憨的表妹、沧桑的奶妈、市侩的婶娘,却没有谁像白昙这般风情妩媚。他为白昙的美貌心动,又深深同情她沦落风尘的遭遇,情不自禁地坠入了爱河。谁能抵挡这样好的少年炙热的告白?白昙忘乎所以地沦陷了。

    在初遇的红枫树旁,他们发誓永远在一起。

    这种挑战封建思想的爱情故事,自然是充满坎坷。江栈挑战了父亲的权威,他从江家搬了出去,在家族的势力下他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在街边卖小木雕和替人写字勉强糊口。虽然生活困窘,但他们的爱情却更深厚了。他们决定,等到江栈攒够钱去省城的银楼买来白昙最喜欢的戒指,两人就结婚。

    但纵然少年的爱情像刺破黑暗的火焰,世俗的偏见却像瓢泼的雨水。有一天,白昙被舞厅经理派去的流氓骚扰。江栈为了保护她被人围殴,打断了一根肋骨。白昙拿不出多余的医药费,只好求到了江家去。

    江夫人抚摸着在昏迷中抽搐的儿子,眼里蓄满慈爱的泪水,但她的神情是阔太太面对下等女人时恰如其分的蔑视。她平静地告诉白昙,这是江栈第一次受伤。他从小乖巧可爱,嘴巴又甜,是父母和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便是严厉的江老爷也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江夫人残忍地说:“白姑娘,因为你,他的人生终于有一个污点了。看着他堕落至此,你真的毫不愧疚吗?”

    白昙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哪怕是她这种沦落风尘的人,也听过江栈的美名。十七岁的少年容貌俊美,才学出众,性情温和,家世显赫,简直完美到极致。他有光明的前途,是许多女儿家梦寐以求的夫婿。两人相遇的那天,他原本是去和大帅的女儿相亲的。但他偏偏遇见了自己,如花美眷、大好前程、美名清誉,自此全部化为泡影。

    在江夫人的劝导之下,白昙的意志终于崩溃,她甚至开始幻想:就算我的心足够坚硬,江栈也能毫不在意吗?贫贱夫妻百事哀,五年后,十年后,我不再年轻美貌,江栈会不会后悔年少的冲动,后悔在红枫树下的那次回头?

    白昙又重新回到了舞厅。

    舞池歌舞升平,男人们搂着舞女亲密地跳探戈,嘲笑守在门口的江家小少爷,深秋大雨如注,他就像只落水狗。人们乐见天上的白鹤跌落在淤泥里。白昙和他们一起笑,在姐妹们异样的眼光里,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

    没过多久,江栈突然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两人重逢已是多年之后。白昙计划嫁给姚司令做小妾,江栈来阻止她。当年那个浪漫稚嫩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他风尘仆仆,脸上冒出了胡茬,刚回到家就匆匆赶了过来。他看向白昙的眼神里已没有浓烈的爱恋,却依旧像兄弟一样关心着她。但白昙没有听他的意见——她的眼角已经生出了细纹,女人的衰老来得比雪崩还要快。她无法忍受门庭冷落后的贫困,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只想抓住机会为自己谋个安稳的未来。

    残酷的是,命运没有给这个可怜的女人半分疼惜。姚司令好色又暴虐,对妻妾动辄打骂,白昙性格腼腆,又不会曲意逢迎,没多久就失了宠,被一封休书撵进了尼姑庵。名义上是尼姑庵,佛门清净地,其实是姚司令暗中运行的供贵人消遣的暗娼。江栈辗转得知消息,在报社发了一篇声讨檄文,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大帅,姚司令不得不叫停尼姑庵的非法运营。

    经历过一段时间非人的折磨,白昙整个人都失了灵气。她不再自负美貌,也不再苛求富贵,在乡下租了一个小房子,做些缝补的事情养活自己。

    她和江栈好的时候,江栈常常教她认字。两人分开后,由于心里那点放不下的情愫,白昙一直坚持着学认字。时间久了,她已经能勉强读文章了。在生不如死的那段日子里,她读到了一位叫渔夫的作家写的故事:人力车疾驰在深秋的暴雨中,浑身酸痛的妓女为车夫撑着伞。白昙情不自禁地喜欢这一幕描写,对于作者自然万分仰慕。后来她偶遇了自称是渔夫的作家先生来乡下采风。他们两情相悦,没多久白昙有了身孕。作家去省城办事,一去就没了音信。

    白昙去省城一打听才知道,她的情人压根不是渔夫。他是某银行家府中管家的孩子,从小陪少爷读书所以认字,也碰巧在少爷书房看见过渔夫的文章,所以轻而易举地哄骗了白昙。我们姑且仍将他称为作家先生吧。他回到省城,禀报了他与白昙的婚姻。但作家的父母如同当年的江家一样容不下白昙,他们想要府中一个乖巧能干的小丫鬟做儿媳妇。作家在小丫鬟的帮助下夤夜逃家,不慎撞到了几个喝醉酒的外国大兵,推搡之下失足落水。那天正是除夕,河水冰冷刺骨。人们打捞出作家的尸体时,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与白昙定情的半枚假玉佩。

    两个月后,白昙九死一生地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还没来得及抱一下被作家的父母强行带走。她拖着病体去讨要孩子,却发现他们一家已经连夜搬走,人去楼空。

    那天正好是三月初六。白昙狼狈地从省城回来,走在大街上。路边的小乞丐们在抢喜糖。她远远地望着江栈和他年轻美丽的妻子。江栈感应到了她的注视,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发现了她,白昙向他招手,脸上挤出一个会心的笑。回到家后,她开始颓废地期待死亡。

    没过几天,江栈带着新婚妻子来探望她。

    踏歌从江栈口中知道了白昙的遭遇。她给白昙带来了最新的报纸,已经封笔两年多的渔夫给报社寄了文章,是关于妓女故事的结局:

    苦命女人的营生终于支撑不住了。元宵花灯会,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人群中载歌载舞。她的手和同样温暖的手握在一起,大家都毫无芥蒂地笑着。那晚,她回到蜗居的桥洞,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母亲的怀抱,她裹紧单薄的衣服,平静满足地睡去了。

    这位真正的渔夫的到来,让白昙重新燃起对生命的微薄希望。

    入夜,踏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中想着白昙和江栈错失的缘分。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翻了个身,支起手肘盯着江栈看:“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负气离开花潭。远遁情伤这种故事听起来太不潇洒。我会努力把白小姐追回来。”

    床下传来江栈带着困意的声音:“当时年少气盛,觉得自己的爱情被辜负了,难免哀怨,一心躲得远远的。如果换成今天的我,也许……算了。何况,我离开花潭不只是为了白姊。”

    “怎么讲?”

    “民国七年三月,县里出了一桩寡嫂私通的公案。寡妇大婶和她的情人被关在祠堂里,我父亲和几个族老挑了个主刑杀的日子要将他们沉塘。”

    踏歌回忆道:“是,没想到他们大难不死,竟然在前一天晚上逃走了。这件事当初在全县闹得沸沸扬扬。难道是你做的?”

    “我和县里的差役们关系向来不错。那天,看守祠堂的几位大哥喝下我送过去的酒,睡着了。其实我知道,有人还清醒着,但他们没有戳穿我。”

    “我提前租好了一条船,趁着夜黑风高,将大叔大婶偷偷送走。和我们一起逃走的还有大婶的小女儿,名字叫荼生。她在我面前咬牙哭诉,她父亲早年因为拖欠我家地租,被催债的逼得跳了河。寡母艰难地将她抚育成人,好不容易找个依靠,又被我父亲关进祠堂,身败名裂地等待死亡。行船到一半,他们趁我睡着把我推到了河里。后来,一个运货的船主救了我。”

    捡回一条命的江栈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开始了新的旅程。他沿江而下,走过很多地方。为了养活自己,他在码头做搬运工,光着膀子从天亮忙活到傍晚,然后买个香喷喷的馒头作为晚饭。

    那是一段堂吉诃德式的冒险。他和许多码头工人、帮派喽啰成为了朋友,但友谊还没来得及巩固,他又漂泊到了下一个地方,从码头工人变成了修桥工人。

    在那些漂泊的日子里,江栈很长时间都做同一个梦:他在水里挣扎呼救,荼生在船边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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