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只眼神沟通了一下，就齐出洞府相迎，接着是宾主落座，双方边客套，边彼此打量。
来访者名为拜甘，筑基中期修为，原是外海小族，此番打算迁至离川。
拜甘已有老相，但未到慈眉善目的年纪，更无外海修士粗狂鲁莽，听其言谈，说是出自主地宗门也不为过。
几番见解闲谈过后，拜甘进入正题，原来他的暗标也投的鬼手湖，又不知从哪打听到消息，知道了三人行踪。
拜甘介绍：“这是四枚二阶上品海兽妖丹。”
说话间，拜甘摆出三个丹瓶，另拿一粒圆滚滚的紫色妖丹摆在桌上，留出足够时间给三个后辈。
“上品？！”墨奈第一个忍不住。他满以为这妖丹顶多到二阶下品，他在心里快速换算，得出四枚妖丹约二十枚三阶灵石的价值。
拜甘继续说道：“如若贵宗出让，予我族一大家子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另有薄礼相赠。”
筑基修士肯放下架子与几个练气修士见礼，实不多见，况且对方来之前肯定是下了番功夫的出手阔绰不必说，能知道三兄弟同投暗标、住址所在，多少有些手段。
其次这拜甘说自己族中人数不少，暗示知道墨奈一行人口单薄，修真族群之间，既比财力能力，也看未来。
拜甘成就筑基，起码也是活了上百岁，加上之前的血脉传承，族人肯定比师父凑出的一千户多，而且齐心。
只是三人在师父死前应承建宗一事，虽不是天道誓约，却也算极重的承诺，况且师兄弟三人也不是一条心，有人想要妖丹，怕是得门规伺候，虽然并没有什么门规。
张吾澜出面拒绝，拜甘既不生气也不意外，继而把话题转到修炼，谈起了行功破境的心得体会。
师兄弟三人都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其中可能只有风涛涛是真听进去了。
接着拜甘开始诉苦外海修行不易，虽在意料之中，但说的生动又多残酷意外，算给三人补课。
身处七大宗门的抚仙岛为五阶灵地，在主地的极南，背靠南无尽海，有诸多灵岛，只是经过万年繁衍，能开发的岛屿早被瓜分一空。
开疆外海困难重重，海中蛮兽不比陆地，打不过往深海一钻，谁来都抓不到。抚仙岛主虽是本界化神大修士，想一人捕杀同阶海兽，完全不可能。
抚仙外岛不禁杀戮，所以每每高修破境，免不了一场厮杀，其中低阶修士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最狠。当灵岛更换主人，不仅对方修士，往往凡世之人也遭屠戮。
有些小岛战后挖坑，地下会掘出几层尸骨，实在无法坑杀，就只能趁退潮将老人置于珊瑚岛自生自灭。
也是通过拜甘，三人知晓开疆离川的主力军正是抚仙群岛，拜家未抢到更大的开疆之功，只能来执中院做暗标拍卖。
拜甘说到鬼手湖只做拜家落脚点，双方可以签署契书，一旦拜家拿到更好灵地，可与他们置换。
还是张吾澜，先陪拜甘连干数杯，再完全不顾及修士颜面的放声大嚎。
借半醉情绪，张吾澜骂师父走得早，叹师兄弟本事低微，哭宗门无路可退，用这等算是下三滥的卖惨，抵住了筑基修士这日的攻势。
拜甘慈祥地说改日再来探望，一幅慈祥长者关心后辈的态度，走前还假意忘记桌上的妖丹。
“你给人看穿了。”拜甘一走，张吾澜就批评墨奈说。
“啊？”
张吾澜解释说，拜甘掏出妖丹，就是为了试探。
墨奈还要犟：“没这么多思想吧。出这么多灵石，我觉得很有诚意。”
“你怎知这老头儿投没投暗标。”老三冷冷说道，“而且你以为我们真收妖丹，他就就真给？他可是筑基修士。”
墨奈这才恍然大悟，如果拜家还未投标，完全可以根据对方反应修改出价。
想到这里，墨奈反而放下心来：“还好我不知道暗标价格。”
张吾澜被墨奈气笑了：“我的老二诶……师兄你真是没脑子啊，你不知价格，但人家看到你穷绌的样子啦！”
哦。
墨奈垂头丧气，之前老四不说出暗标价格，以及估计师父不宣布，也是怕自己无意间泄露秘密。
“对不起，三师弟四师弟，我的。”墨奈想起昨日还和这两位置气，现在却被拜甘搞得同仇敌忾起来，气势全没了。
“唉，算啦。其实他能拿二十枚三阶作价，拒不拒绝他都有收获。不过师兄呐，该说不说，你可长点心罢！”
墨奈拿出号牌，想调换洞府禁制，被张吾澜阻止，说对方提了再来，此时直接拒之门外等于结仇。
“老四啊，赶紧筑基吧。”张吾澜骂了一句，倒头就睡。
“对，筑了基就来做掌门罢！”墨奈心里有话，却不好在此时拿出来说。
一夜无语。
拜甘第二次拜访，带了个练气二阶的老修士。老头比三人师父还老些，估计寿元无多了，一张老脸上全是外海的凶神恶煞，根本不讲规矩，上来就骂。
“你三人不过练气，就算最小这个侥幸筑基，有什么能力能保宗门平安？别说一个筑基，就算你们师父活着，一宗门二筑基又能如何？外海哪年不死百十个筑基修士？”
拜家老头点明三人是未曾行走修真界的雏儿，言语间将师父辛苦多年的建宗说得一文不值，就算去了鱼龙混杂的西离川，两年内就会被人用一个【火球术】烧了尸身夺储物袋冚家富贵。
拜甘全程没有作声，只是带一丝筑基威压，妖狐般的眼珠子在三人脸上梭巡，仿佛只看出一丝情绪不满，就会立即出手。
“给你们脸也不知道要，真是一点不懂规矩。你们三人若在我族，早锁了修为送去填海……”
“三个废物……能筑基又如何？四颗三阶妖丹！这修真界谁能如我家主这般好心的，诚意、礼节都做尽了……”
“你们师父？听我家主说，他未得善终？要我看啊，还好死得早，一介蝼蚁还想与我拜家争……”
这老头恶语相向到了极点，三人只能忍气吞声，别无他法。
这死老头一副活够了的样子，如若出手，必中圈套，修真界溯影留声的手段多得是。
“师门受辱，你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几个没用的废物……”
师兄弟三人出生以来，一向是被尊为仙师，在外行走也小心翼翼从不惹事，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可这才是真正的修真界。
而且现在是身处仙坊，更与执中院相关，若放在蛮荒野地，或四下无人，三人怕是早被拜甘打杀了。
所以三人只能这么坐蜡，连句“莫欺少年穷”也不敢说。
墨奈养气功夫不如两位师弟，早就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念了许多《静气决》都未平复，只能不停规劝自己忍住。
可怜三人修为低下，连开口送客的资本都没有，就默默坐着，默默受着。
大概是没什么词可以骂了，拜家老头才坐下，不住的喘气，连打坐调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拜甘朝桌上拍下两枚妖丹，只说了此次拜访唯一的话：“最后给你们一个时辰，这次妖丹只有两枚，好好想！”
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师兄弟三人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喘气重了被一旁绝对虎视眈眈的拜甘抓住机会惩处，真是应了那句话，修为太低，呼吸都是错的。
这可能是墨奈平生最难受的一个时辰，屈辱和愤怒缠绕着他，又毫无办法，连颤抖都要运功压下。
也未真的等到一个时辰后，拜甘“霍”地站起，只死死盯住张吾澜的眼睛，笑着说：“这是你们自找的。”
撂下这句狠话，拜家主仆二人离开。
墨奈瘫在椅子上，张吾澜正痛苦的昂头闭眼，那平日里说是道心甚坚的四师弟，精神头也很差。
三兄弟什么话都不想说，各自回室静默，算是结束了这一日。
隔天拜甘没再来，只是可怜三人受尽欺凌无处申诉，也不敢出门找罪受，只能继续默默打坐，坚固道心。
墨奈冷静下来，开始思虑过去未来。
师父深谋远虑，死了三年，仍旧让建宗一事顺利推进，这让他一直恍惚师父未死，只是躲在暗处运筹帷幄。
可这次有外力介入，马上打破墨奈幻想。
师父是否预料到这种情景呢？他有没有把老三老四叫去面授机宜？师父耗费几十年、倾其所有的豪赌，是否考虑过失败？
自己还内心极多戏的推搪、甄选掌门，果然蠢得要死。
“我知道自己比较笨，所以问问你们，”墨奈喊来老三老四，“要是暗标失败，我们该怎么办？老三你来说。”
张吾澜反问：“答案就那几个，师兄觉得该怎么选择呢？”
确实，后路就那几个。
要么跟着类似共昂那样有经验的老散修，做些不丢性命的事，逐渐老死成富家翁的模样。
要么带门人依附宗族，然后逐渐被蚕食，像墨奈这样没用的乱本命，多半会当做先锋、替罪羊。
再要么去偏远地方三五汇聚，游走在蛮荒和新地之间，做个灰色的人。
“四十九枚三阶灵石。”风涛涛突然挤过来，告诉墨奈具体的暗标价格。
“啊！这样高？！”墨奈吃了一惊。
这灵石，是师父生前用人情借的，还债的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啊！无怪院使发声提醒三人。
定君仙坊四阶灵气的观堂静舍，一年租金是两百枚三阶，师父开出的暗标价换作大仙坊的二阶寓所，怕是能住个大几十年。
而【鬼手湖岛】十步见方的二阶灵地，小半亩地都不到的地方，且仅够一两人修行，哪怕白送半个鬼手湖、一座岛，也不值得一个筑基家族出高价了。
墨奈一边讶异师父开价过高，同时也放下心来。
当然，宗门灵地不能以租赁价格替换，据师父眉文腾说，墨奈师门曾买下过一块三阶下品灵地，耗资几千枚三阶灵石，可惜最终在修士战争中被狗贼强占。
一块灵地的价值，与其属性、生产营生、地理位置息息相关。
共昂曾和墨奈说过做灵鱼生意时盘算过，在引蟾仙坊开个小店，一年几十枚三阶灵石的进项是少不了的。
只是引蟾仙坊和鬼手湖距离太远，不说路费，如果没有等阶高点的玉匣，怕是没到灵鱼也都臭了，当初二人的计划也只是喝茶吹水罢了。
无论如何，四十九枚三阶灵石的暗标，算是让墨奈吃了颗定心丸。
能出得起这个价的筑基修士，完全可以加点灵石另择一地。
所以就算拜甘将四枚上品妖丹加倍投标，也是不够的。至于超级加倍，墨奈微笑着给自己倒一杯褐色液体。
“老四哟……”墨奈不仅将之前传承功法的郁闷抛之脑后，同时心疼老四起来。
师父发下誓愿几年后，宗门再遭巨变，师祖去世，师兄弟卷了宗门宝物作鸟兽散，别说建宗，就是师父都东躲XZ多年，大师兄也在找到墨奈时身亡。
等到师父将他们师兄弟都收入门中，一点家底都快散光。这暗标灵石是师父至交好友、阖水盟的筑基修士百里蓝翎所借。
两位好友当初说好，将女儿许配给老四，好巧不巧，二人死于同年。
百里一姓虽是小族，可阖水盟毕竟位列七大超级宗门，大宗门与小散修的婚事自然告吹，好在当初承诺的借款一事没有失约。
墨奈拍拍风涛涛的肩膀以示安慰。
“吾，心向大道。”老四云淡风轻的回应。
“不知多少年才能还清阖水盟这笔巨债，”墨奈开始担忧债务问题，同时祈祷拜甘不会出这么高的价。
可心里又不得劲，总觉得明天肯定有事发生，修士的记忆、判断能力本就异于常人，如若再有本命辅助，说不定……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给拜甘那个老狗贼算到了吧？”墨奈左右不定，一时这一时那的乱想，道心全乱了。
三人继续龟缩洞府，之前说好带门人逛大仙坊的计划泡汤。还好对于修士而言，七天也只是一次吐纳或无数次吐纳，而且【建宗入籍】是头等大事，门人也好，师兄弟也罢，都愿意等待。
到了揭晓之日，三人穿过不知名的灰雾阵法，重新回到仙坊一角。与投标不同，开标需执中院在众人面前唱标，以示公正。
仍是那处地方，只是方圆两百余丈的院子熙熙攘攘，竟挤满了各种修士，他们身穿各式服饰，有的身着不同颜色的长袍，以宗派面目示人，一股子势在必得的破落样子。
更多的是无名无姓的散修们，他们在原地踱步或交流着最新消息，期待独中暗标，未来去做一身带宗徽的衣裳。
无论是谁，在这一刻，个个神情紧张，双眼投射出期待和焦虑，紧张、焦躁的氛围弥漫在人山人海的局促中，与院中那棵枝叶茂密如伞盖般遮蔽天际的安静古树，彼此投射。
“这……怕是看热闹的居多啊……诶……别摸我屁股好吗拜托！”
三人不过练气修为，正垫着脚到处寻找空处，这里既不能飞也不敢动用法器，三千多号修士如同凡人一般。
没办法，今日是二阶灵地的暗标公示，在场都是练气筑基修士，几乎离不开与凡人的勾连，有凡心者不知凡几，所以看热闹的也多得是。
还有大把找机会加入新宗门的散修，以及掮客、做生意的、接亲的、结盟的、寻仇的，数不胜数。
凡世中所有蝇营狗苟之事，都在这个修真院子里重现。
墨奈之前还暗忖院子太大，现在恨不得爬到树上。旁边一名邋遢苦修喃喃自语：“都是修真之人，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好容易看到左侧墙根还有较好的位置，师兄弟们一边道歉一边朝那边挤去，另一个角落，拜甘正朝他们走来。
“四十九枚三阶？”
走到三人身边，拜甘低声发问，其实是嘲笑。说罢再不理会三人，泥鳅般的挤入人潮消失。
三人贴着墙站直，如喽啰，如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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