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气温低，虽只初秋，河水却已冰凉。不多时，妇人双手便已被冻得通红，而额头上却是布满了细密的汉珠。
妇人停下手中的木槌，伸手捋了捋贴在额角的几缕乱发，转过头看向放在一旁的竹篮，脸上露出浓浓的慈爱之色。
篮子里装着一个用数层麻布包裹着的男婴。只见他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小脸上长着高高的鼻梁和红红的小嘴唇，显得很是招人疼爱。
妇人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孩子的下巴处勾了勾。肥嘟嘟的小下巴逗弄起来很是趁手。不过片刻后她又急忙收回了手指，一脸歉疚的轻拍着篮子的边缘，就如哄孩子时轻拍他后背一样轻柔。“儿子，娘忘了手指太凉了。是娘不好啊！一会儿别向你爹告状哟？”
其实小小的人儿尚不能言，又那里告得了什么状？不过是她自己初为人母缺乏经验，稍有失误便颇为自责罢了。
想到孩子的爹，她就不自觉的抬头望向村子后的大山。男人昨天在山里下了些套子，为防套住的猎物被其它更大的野兽吃了，天沒亮他就扛着家里的猎叉上了山。自家男人可是村子里打猎的好把式，隔三差五的总能吃上顿肉食，不用总啃杂粮面膜。
“张家的男人就是比别人家的强！”再次转回头看向篮子里的儿子，这也是张家的男人，虽说现在小了点儿。
包裹孩子的的麻布上有自己沿着笔迹绣的一个“张”字。这是孩子他爹用一只山鸡请镇上的秀才公写的，可惜人家嫌给的不够，只写了个姓，却不肯赐名。“唉……要是儿子长大了也能当上秀才公该有多好？一只山鸡一个字，还怕将来没肉吃？”
就在她畅想着将来儿子有吃不完的肉食时，村子北边二里外正有一群溃兵向着村子而来。
这些溃兵原是驻守附近一处隘口的边军，昨日上午隘口遭到北兴国的攻击，这支五六百人的队伍不过抵挡了片刻便弃关而逃。因惧怕敌军的骑兵追击，便一个劲儿的往山里钻。此时连夜奔逃的溃兵们已经疲累饥饿之极，别说是肉，就是为了半个馒头他们也敢拔刀相向。
山道旁站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将军，衣甲倒是光鲜，怎奈此人长得是尖嘴猴腮，一双左顾右盼的眼中不见威严只见阴狠。
一个斥候半跪于地抱拳道：“启禀将军，前方二里外发现一个村子。”声音中透着一股期待与兴奋。将军抽出单刀往村子方向一指：“兄弟们，总算找着个有吃有喝的地方了。记得干活儿干净些，给老子冲！”这些溃兵们顿时双眼放光，纷纷拿起武器向着村子的方向发足狂奔。
不多时，村中的活物都遭了秧。鸡飞狗跳间村里的活物就已死绝，各种吃食财帛洗劫一空。
张大贵今天的心情不错，昨天下的套子中了两只兔子。把两只兔子绑在一起，用叉子挑了往肩上一搭便往村里赶，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离村二里地时只见村里火头四起，还以为是那个败家娘们做饭不小心把房子给点着了。当下沿着回村的山路狂奔，都是一个村的乡亲的，这种事情岂能袖手旁观？
才到村口就被吓得呆住了。只见成群的官兵们在村中各屋间进进出出大肆劫掠，不时还拎出一个人来随手砍了，还有一些官兵手持火把四处点火。山民贫困，房屋大多为草木结构，随便一点就有大股的火头窜起。
这那里是什么失火？分明就是溃兵劫掠纵火！
正自呆立当场不知所措时，几名官兵发现了他，他们挥舞着手中单刀就向他扑来。
生死顷刻间，张大贵终于回过神来。发一声喊，扔掉挂着野兔的钢叉拔蹆便往河滩跑。孩子他娘今早去河滩洗衣服自己是知道的，只盼她们娘儿两还没回村。
跑不多远果然看到妻子正一手提个篮子往村子赶，显然她也看到了村子着火。“阿花，快跑！他们把村子烧了，村里人都死光了！快跑！别回来！”
这刘阿花先是一愣，待到看清丈夫身后凶神恶煞的官兵，惊的尖叫一声扔了装衣服的篮子就跑。只是她虽扔了装衣服的篮子，却不可能扔掉装儿子的篮子，自然是跑不快的。
张大贵眼见妻儿可能无幸，男人的血性竟被逼了出来。抄起路边一棵丈余长碗口粗的枯木，迎着追上来的官兵就是一通猛砸。
山路狭窄，他这一通猛砸下封住了路径，这些官兵只能停下来应对。
山里的汉子有把子力气，枯木虽不趁手，短时间内倒也舞得虎虎生风。几名官兵一时近不得身，只能挥舞着单刀游斗。
只是人力有穷时，丝毫没有武功的张大贵又能舞得了多久？不多时他便累得气喘吁吁，挥动枯木的动作明显的慢了下来。
一名官兵摘下背后长弓，拉弓搭箭，“嗖”的一声长箭电射而出。这官兵箭法一般，瞄的是前胸，射中的却是小腿。
长箭射穿小腿，顿时血流如注，张大贵忍不住惨叫一声半跪于地。“贵哥！……”跑到河边的刘阿花，听见丈夫的惨叫心中不忍，竟欲折身回来相救。
“别回来！带着儿子快跑！给我们张家留个种！我就是死了也记着你的好！”瞬间力气似乎又回来了几分，张大贵咬着牙继续挥动着手中的枯木狠砸。
刘阿花虽心中不忍，但也只能含泪发足狂奔。
河水并不深，最深处也不过堪堪及腰。刘阿花把篮子往头上一顶，强忍着冰凉的河水，一阵扑腾就过了河。
三两下扑进河滩边一人高的草从中，再探头看时张大贵已被乱刀分了尸！
“贵哥啊！……呜呜呜呜……”刘阿花惨呼一声又忙捂住了嘴，眼泪直如倒垂的珠帘般，一颗接一颗。
眼看官兵又欲追来，她不敢再作停留，只是拼命往草深林密处钻。
那几个官兵刚踏入河中，又齐齐的收回脚来。他娘的！这河水真他妈的凉！
他们都不愿下水，只得取下背上的长弓，往对岸草从中胡乱射了几箭了事。
再说这刘阿花带着儿子逃出命来却不知该去何处。她和丈夫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村民，她更是从未走出过村子二十里外。
既然村子回不去了，她便向着大概的南方而去。小时候就听村里见过世面的老人讲过，南方有多么的繁华，那里的百姓从来不担心打仗，过得都是安居乐业的生活等，惹得全村老少向往不已，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只是山中小道曲折蜿蜒，岔路也是极多，待到她寻到官道之时已是三天之后。只见此时的官道上只怕不下数千之众，都是些挑担推车携老扶幼的难民。刘阿花独自在山中行了数日早就心里发慌，惊喜之下汇入其中一路南逃。
难民中有人见她们母子可怜，便给了些吃食，虽不多，却也好过没有。
人一多难免就会生出事非。这不，蹲在一眼山泉边捧水喝的刘阿花，就被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把推向一边。“滚开！娘的快渴死老子了！”
刘阿花一介女流又带着幼子，自然不敢与人相争。缩着脖子提了儿子正欲退开，却被一青衣男子伸手拦下。
男子眼神示意刘阿花稍待，却对抢水的男子道：“这位兄弟，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啊？行啊，我不欺负她，我欺负你行吧？”说着那魁梧汉子挥动青筋毕露的拳头就打。
这青衣男子身形有些瘦削，在常人看来只怕一拳便倒。谁料青衣男子只是伸手轻轻一架，那壮汉的拳头竟再也无法前进半分。“好小子，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有种再接我这一拳！”说完壮汉又再度挥拳。
先前他见对方体弱，所以只用了五分力道。现在这一拳的力道却用了个实足。
拳头带着呼声直奔青衣男子面门。这次青衣男子不再硬接，头一偏避过来拳，身子略沉，一掌拍向对方腰侧。
那魁梧汉子高大却不笨拙，以一只脚为圆心，另一只脚发力，瞬间转了一圈避过来掌，同时反手一拳再次扫向对方面门。
青衣男子后退半步，拳头擦着鼻尖划过。接着一步踏出，双掌向前平推。
那魁梧汉子站定身体后，含胸拔背，嘿的一声喊，也是双拳齐出。拳掌相交，这一次拼的就是内力了。
就在此时远处官道上腾起一股烟尘，随即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骑兵！北蛮子的骑兵！”有懂行的人大叫。“快跑啊！……”官道上的难民们四散奔逃，顿时乱作一团。
两人互换一个眼神，同时撤掌退开。这种时候如果继续拼斗，那就是真蠢了。
北兴国的骑兵来得好快！不过片刻就已经撞入人群。也不用刻意挥刀，仅凭马踏就已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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