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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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两界山内

作者:

吾黄侍卫

    青天白日,两界山内。

    自制的爆竹已经噼里啪啦的从子时陆陆续续响到了正午。

    每年三月十六都是两界山最热闹的日子,他们称这一天为戒难日。

    两界山是人间界世人对此地的称谓,天罚族人更愿意称这里为五行山。

    五行山整体由五座山峰合围而成,分别是位于西南方向的擘指峰,位于正北方向的将指峰,位于正西方向的示指峰,位于正东方向的药指峰以及位于东南方向的季指峰。

    这五座山峰高矮大小不一,却都山势磅礴,连绵百余里。从云端的视角望去,就仿佛手掌上的五根手指垂直于掌心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而被五座山峰合围于掌心的平缓地带,竟也有方圆数十里之广,在这片掌心合围之地生活了三百年的天罚一族将其称之为百里坪。

    百里坪的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方形青石广场,平素如有一些重要的活动,便会在广场上举行。广场北向的尽头立着一座通体为取自五行山内的百年木料建造而成的重檐八角攒尖阁楼,一楼正面高悬的匾额上写有“天罚堂”三个大字。

    而天罚一族近万名族人,在三百年的变迁中,早已在五行山山脚至天罚广场的空余地带周围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

    正午正中时分,太阳刚刚直射到百里坪正中央天罚堂前的天罚广场上,广场上的族人们正在举杯欢庆,豪饮高歌。今年的戒难日,相较于往年氛围似乎更加的浓厚,也更加的隆重一些。

    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天罚堂背后正北方向的将指峰上冲天而起一块不知多重的不规则巨石,连带而起的还有遮天蔽日的烟尘,隐约间能看到巨石上方似乎还站着一道缥缈孤寂的身影。

    天罚广场上的族人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放下嘴边的酒杯,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巨石好似直奔当头的太阳而去,带起的烟尘已经远远的被甩在身后,仿佛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似有一往无前之意。

    当巨石升至最高点去势将近之时,上方的那道身影终于动了。

    那人在巨石之上高高跃起,先使出一手漂亮的云中三连翻,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硕大的螭尾凤头斧,反身便在巨石上劈砍起来。数道斧影落下,不规则巨石已经变成了一块棱角分明的长条石碑。

    而那劈砍溅射出去的一块块成百数千斤的碎石就仿佛一支支军中射出的黑羽箭般向着天罚广场的族人激射而来。

    当是时,从天罚广场向着太阳望去,巨大的长条石碑挡在人们的目光与日光中间,好似一枚从天而降的黑色印章就要重重的盖下来。旁边那道渺小的黑影极速来回穿梭在印章周围,仿佛一位伟大的雕刻家在努力完成自己的传世作品。

    “爹爹,是流星吗?”一个头扎冲天揪的光屁股男童指着天空那些碎石向身边一脸络腮胡的赤膊壮汉问道。

    “流星?流你娘个脚后跟!”赤膊壮汉一巴掌轻拍在男童的屁股上,嘴角笑着骂骂咧咧道。

    旁边五大三粗的妇人见状赶紧抱起眼角噙着泪的孩子,大声叫骂道:“张二牛,你他娘的要是把老娘的心肝宝贝打坏了,老娘跟你拼命!”

    看见爹爹挨骂,光屁股男童眼珠子一转眼里的泪水立马消失不见,又嘻嘻笑出声来。

    旁边人见状,也都从刚才看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继续有说有笑吃喝起来,划拳的划拳,叫骂的叫骂。谁也没把天上眼瞅就要落到天罚广场会给整个族人带来灭顶之灾的碎石当回事,就仿佛这个场景早已经司空见惯……

    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而整个天罚族的高个子自然就是五行山的五位峰主。

    “昝甲,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去年砸坏老子药指峰上的半亩晴光草还没找你算账呢,今年又来是吧?”

    天罚堂东边的药指峰上也冲起一道人影,身披一件灰布大氅,满头银发用一根不知名的小树枝随手插成一个凌乱的发髻,雪白的胡子倒是被捋的一丝不苟,来人正是药指峰峰主普余。

    普余嘴上叫嚷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只见双手掌心转动迅速向前平推,体内真元顺势喷薄而出形成一道淡白的天幕,眨眼间就遮盖于百里坪上方。空中激射而下的碎石碰到了真气天幕仿佛雨水落入湖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之后竟全都消失不见。

    天幕之上只剩下被劈砍的更加平整规则的长条石碑,极速下坠间隐约可以看到石碑上好像还写着两个歪七扭八春蚓秋蛇的大字。

    肩扛螭尾凤头斧的昝甲双脚一前一后半蹲在石碑上,有些黝黑的面庞并不十分出彩,下巴上还有一圈青色的胡茬似钢针一样扎在脸上,但是高大的骨架身板却让他平添几分威武,身材魁梧胸脯横阔,再加上不知何时穿上的暗红色披风此刻正在风中猎猎作响,竟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石碑落在真气天幕上的瞬间有一丝凝滞,昝甲眉头微皱双肩一沉,不见有其他动作,石碑底部便如同一面锐利的刀锋般划破天幕,直冲天罚堂正南方向的空地而去。

    又是一声轰隆,石碑终于落地,尘烟升起。

    一位少年在尘烟中迅速窜进石碑背面,与此同时,一股无名风也从季指峰上打着旋儿吹向石碑,烟尘尽散。

    石碑上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终于露出面目。

    叁佰。

    将指峰峰主昝甲瞥了一眼躲进石碑背面的身影,没有说话。然后从数丈高的石碑上跳下来,向着天罚广场走去。

    天罚广场上的人们看着落地的石碑和上面的两个大字,先是片刻的静默,随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其中又夹杂着许多不易察觉的抽泣声。

    此时药指峰峰主普余也已经来到天罚广场前。

    “好你个昝甲,不愧是堂堂将指峰峰主,虽说老子这一掌遮天只重遮蔽不为御敌,可也不能就这样被你给轻易破解了吧?老实交代,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又偷偷让商陆那个小王八蛋来我药指峰上偷灵草回去大补了?”

    “我说你个普老头是不是个木脑壳,”昝甲不说话还颇有几分侠者气派,一张口就是地道的巴蜀方言。“老子想吃你峰上的锤子灵草还需要让商陆那个小王八蛋去偷,老子个人上去就给你药园子戳翻了。”

    “那倒也是……”普余吹着胡子说道,“不过你小子是不是存了心的出风头,去年我就不同意让你去刻碑,结果把老子半亩晴光草全砸坏了也不说赔。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今年刻碑怎么还是你,还整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昝甲还在回味着自己刚才刻碑的英姿,心想:商陆这瓜娃子出的主意还真不孬。商音,这么别出心裁的刻碑大场面,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不过别的不说,你的字倒是一年胜过一年,去年是蚯蚓爬爬,今年是小鸡乱抓,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普余的话,昝甲瞬间又差点脸红起来,自己的字儿确实是不好看,可那也没办法,几百年来都是握兵器的手,能装模作样写出这几个字儿已经是难为他了,就这还是让商陆那个瓜娃子熬夜指导的。

    “普老头,敢笑话老子的字写的丑,信不信老子一坨子把你脑阔儿给你敲下来!”昝甲举着拳头示威道。

    话音刚落,擘指峰峰主章槐和示指峰峰主庆周先后从天罚堂中走出,出现在天罚广场上。

    章槐从面容上看四十有余,双鬓微霜,身穿玄赤戎衣,更显敦实有力,隐隐有行伍之风。他不仅是擘指峰的峰主,同时也是天罚一族三百年来唯一的族长。

    示指峰庆周面如冠玉,资质风流,身着素衣,手持一柄雕翎扇,落下身形半步立于章槐斜后方。

    天罚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了!”章槐声音不高,却准确落在了天罚广场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大袖一挥,指向正南方向刚才石碑落下的地方,广场上众人也跟着章槐的动作齐齐转身望过去。

    刻着“叁佰”二字的石碑伫立在大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守护着天罚堂的士兵一样挺拔威武。再放眼望去,“叁佰”背后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长条石碑。

    这些石碑大小不一,大的如同“叁佰”这般近十丈高的有约莫十数个,小的三两丈高的也有数十个,其余的也有宽有窄有高有矮不一而足。

    仔细看去,每一块石碑上也都刻着字:左边只有两丈高的“壹”,后面被“壹柒陆”挡住的“贰”,中间斜插着的“叁”,九丈多高的“肆”,背向而立的“伍”……石碑在排列上并无规则可言,显然是随性而为。

    石碑上的字体风格也不尽相同,苍劲有力者有之,方圆兼备者有之,浑厚高古者有之,走笔龙蛇者有之,当然,张牙舞爪者亦有之……

    整整三百块石碑,落成了一片碑林。

    “三百年来,我们天罚一族一直守护在这片土地上。”章槐面色无波,但眼神中的光芒却还是能够折射出他此刻的情绪,“时间太久了,久到已经有许多人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要守护在这里,久到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甚至,已经久到这方天地即将要重新换了颜色。”

    “吼!吼!吼!”

    广场上的人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不论男女老少都在毫不顾忌地表达着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们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自从出生就生活在五行山内,他们不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天高才能任鸟飞,五行山的这方天地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小了。

    而此刻的碑林中,新立的“叁佰”背面,正半躺着一个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的少年,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面色稍显苍白,似有气血不足之症,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澈明亮,让人一见难忘。

    “章大伯又是这套老黄历,怎么和姑姑每次教训我的时候说的都一模一样,我都快要背下来了。”少年嘟囔着,“不过,他们说的外面的天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少年抬头看着天空,刚才被昝三叔用穿空乱石糟践过又被普老头真气天幕洗刷的天空此刻一碧万顷惹人沉醉。

    但少年知道,这不是真的天空。

    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在季指峰上某次姑姑喝醉后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们头顶的天空是假的,这不是天空,是牢笼。”

    “那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

    “那真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懂,但你以后会懂。”

    姑姑说的话总是让人难以理解,少年到现在也没懂。但他觉得,或许去到了外面的天地就真的会懂了吧。

    天罚广场上族长章槐还在继续。

    “我们之所以被称天罚一族,皆因我们身怀天大的罪孽,而这份罪孽,已经用了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来洗刷,我们也已经为此战死了整整一千八百九十七名族人。”

    “三百年前的今天,也是我族的受难之日,当年人间圣君曾亲口向我允诺:‘阳春戒难日,流火普渡时,罚自天启,三百为期’。这三百年是圣君对我们的惩罚,也是我们对自己的救赎。”

    “而这碑林中每年一块的石碑,就是我们天罚一族赎罪的见证。如今三百年之期已到,三月十六日戒难,七月十五日普渡,待到四个月之后的七月中元节之日完成最后一次普渡封印,中元普渡,地官赦罪,我们便可完成天罚救赎,重回人间!”

    广场上再次群情鼎沸,一些精壮汉子甚至忍不住仰天长啸,泪水在抬头的片刻从眼角滑向鬓角消失不见,更有白发老人双双抱头热泪纵横忘乎所以。

    待到族人渐渐重新安静下来,族长章槐也重整了情绪,像是想要营造一种轻快的氛围,再次开口时语气更加轻松道:“同时,我们五位峰主也已经商议好了,七月中元普渡封印完成之后,我们合族重返人间界,世上将再无五行山天罚五峰之说,那也自然就无需峰主之职。而且,我们都已经老了,五峰之中最年轻的季指峰峰主商音,如今算来也已经三百三十一岁了……”

    章槐话音未落,身后的庆周便觉不妙,单脚跺地迅速后撤一大步,同时雕翎扇一挥,一面真元护罩快速形成紧紧护住自己。

    就在庆周有所动作的同一时刻,季指峰上传来一声冷哼,伴着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强劲的气流,气流中包裹着一块拳头大的飞速旋转的石头——正是刚才昝甲刻碑时掉落在季指峰上的碎石,此刻直奔章槐的面门而来。

    章槐见状苦笑一声,大概是自己刚才不注意提到了商音的年纪,又惹得这位独自一人在峰上喝酒的季指峰峰主闹脾气了。

    只见章槐不慌不忙,只是右手微屈弹出,石块便在身前一尺戛然而止,难进寸步。正要开口说话,忽觉不妙,立即一道罡风护住面门。

    果不其然,石块猛然爆开,石粉扑面而来。原来石块在旋转而来的过程中内部早已被暗力打成齑粉,只待在章槐身前一尺立功。

    无奈有罡风护面,功亏一篑。

    “幸亏老子机警,不然还真被小五偷袭成功了。这众目睽睽的,差点丢人丢大发了。”章槐心想,随后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庆周的真元护罩已经撤去,正面带微笑缓步向他走来。

    “他娘的,老二你也不说提醒我一下,真是比你示指峰上的猴都精。”章槐笑骂道。

    庆周轻摇羽扇道:“大哥说笑了,小五的这点小把戏哪能捉弄到您呢。”

    “那是自然。”章槐轻咳一声面不改色说道。然后察觉到季指峰上似乎又有动静,赶忙朗声道:“好了小五,是大哥口误,大哥给你赔不是了。咱们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季指峰峰主商音这才作罢。

    广场上的族人们似乎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毫无顾忌地哄笑起来,氛围反而变得轻快。

    章槐整了整衣襟说道:“言归正传,虽然以后世上将再无五行山天罚五峰之说,但我们天罚一族仍旧是一个整体,即便是入世之后也需要拧成一股绳,不受他人欺负。但因我们……因我年事已高,最后一次普渡封印完成之后也无心再担任族长。”

    章槐看了一眼身旁的庆周,广场前的昝甲和普余,然后又看了一眼季指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五位峰主商议,将在三个月之后,也就是六月十五日举行一次顶峰大会,凡五十岁以下的族人不论男女均可参加。我们将在大会之中选出五位优胜者,这五人会在最后的一个月内跟随我们学习普渡封印之法。待七月十五日完成最后一次普渡封印后,普渡封印之法最得真传者可继任族长之位。”

    话音落下,天罚广场上又炸开了锅。

    顶峰大会?继任族长?这两件事在过去的三百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甚至压根就没有人听说过。

    天罚一族自古在修行一事上得天独厚,所有天罚一脉生而闻道,六岁灵动,十二天真,无有例外。而只要是踏上修行之路,无论是人族异族,皆可享三百余年寿命。

    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天罚一族在天真境之后修行速度便明显缓慢下来,远远不及同境界的人族。部分有修行天赋的天罚族人往往在两百余岁才能晋入洞明境,再得两百年寿命。更多的人穷其一生也困在天真境无法突破。

    只有天罚族真正的天才,才能在寿元将近之前破开洞明晋入承命境,享八百寿命。

    而五位峰主,便是人人承命境。

    如今三四百岁的年纪才正春秋鼎盛,便是最显老的药指峰峰主普余也仅仅是因为破境较晚再加上常年与药物毒草为伴而导致满头银发,常常被几人戏称为普老头,实际上他比昝甲还要小几岁。

    三百年前五行山这片地方原本是凶兽聚集之地,正是五位峰主凭借着强大的实力,才震慑住了周围的凶兽群,将其赶至五行山外围的八百里山外青山,五位峰主更是每人坐镇一峰,护住了五行山中间的百里坪,这才使得被迫徙来的天罚一族近万族人能够在五行山内落地生根。

    他们不仅仅是天罚一族的峰主,更是整个族群的守护者。

    故此,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代替他们,更别提什么继任族长。

    但是,人不就是这样吗。当你心里没有更多想法的时候,往往也不会滋生出更多的欲望。而一旦有些许微光出现,就难免会想着这些光是不是也能够照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满怀希望从来都是好事,但更要做好迎接巴掌的准备。

    无论如何,族长章槐的这个消息让天罚族所有年轻人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

    除了——

    此刻躺在“叁佰”碑背后的十六岁少年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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