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破晓时分，日星隐耀。凛冽北风中，要星辰艰难行走着。
寒风中，他稍稍弓着背，鬓角的头发凌乱散作两三缕随风往后飘，碎发边是低垂的睫毛，和微微眯着眼不敢往前注视的一双眸子，还有微红的鼻子。
这里没有植物，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一个活物，只有黑黢黢、光秃秃的绵延山脉、山间北风，和北风扬起的渺小沙粒。
要星辰的脸冻得通红，耳廓冻得发痒，耳根子僵痛，寒意不停在耳边呼啸，衣角被吹得翻飞，腿就像灌了铅一样麻木而沉重，但他还要走。
他不知去向何处，只觉得自己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
他必须走。眼前的地面随着那不太稳重的步调一抖一抖，远处地平线逐渐浮现出一条白色的线——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结的冰反射出了光亮。
他继续向前走，见湖泊中心出现一抹红——是另一个人，远远望去，那一抹身影，犹如白色蜡烛之上燃烧着的一苗红色焰火，那湖泊，便像是那白色蜡烛。
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冰面，从头到肩，从腰到腿。她背对着他，绯红色衣裳，裙带飘飞在北风中，如瀑布的青丝，几缕挂在耳后，几缕搭在双肩。
她似乎在这里彳亍了很久，很久，久到用三生三世，都无法丈量。
她慢慢走着，连背影都那么忧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又无望，就像她身后的朝阳，始露光芒，却无一丝暖意。
不知何时，要星辰已经听不到北风的呼啸声。
卯时，窗外透进天光，梦中人醒来，泪湿眼底。要星辰不知多少次做过这样的梦，醒后都容易湿了枕头。
要星辰今年二十岁，那样的梦，自他出生以来，明明也只有过不下十次，却仿佛曾经早就梦了很久很久，几生几世了，还在梦。
她到底是谁？要星辰打开了房门，望向院子里，心里暗自发问。院子里的白花茑萝安安静静地，如那隐去了光亮的夜星，等待着朝阳初升。
昨日，夜冷星寒，秋露成霜。霜降已过九日，距离要星辰成亲的日子不久了。女方叫钟离沁，是大户人家的独女，但他们没见过面。
“少爷醒了。”仆人微笑，见少爷眼角有泪，关切道：“少爷，你怎么流泪了？不几日就要成亲了，应该高兴才对呀！”
要星辰沉默不语，黑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眼神空洞。仆人一时尴尬，主子平时还算活泼，今日不知怎地。忽然，仆人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喜笑颜开道：
“噢！想必少爷是想到即将与佳人喜结良缘，便喜极而泣了！听说啊，钟离家的小姐长得秀外慧中，眉目如画，肌肤如雪，玉软花柔，朱唇……”
“小昌，吩咐人备车，早膳后我要出去一趟。”还没等仆人拿出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那位钟离家的小姐，要星辰就打断了，语气平淡，似乎刚才仆人对那个女人自顾自地夸赞，他从未听见，此时此刻，他只想着他认为更重要的事。
仆人小昌尴尬应声，“是。”
镜子前，要星辰看着自己的眉眼，伸出指节硬朗分明的手，用食指压了下眉心，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嘴唇有些许发白，还总觉得眉心里头少了什么东西，却又无法言明。
预京的街市上一早就有不小的人流，算不上摩肩接踵，但也不冷清。一主一仆两位女子女扮男装逛着街市，主子身着水蓝色男子长衣，素色的腰带，脚上一双男子黑布靴，腰间戴着的一片龙鳞吊坠随步伐轻摇，手中握一把纸扇，仆人则是男仆人的穿着。主子目不暇接逛了一个又一个街巷，眼里的亮光不曾暗淡。女仆紧跟着女子，生怕小姐走丢。
她们穿过一条摆着各种五颜六色摊子的街道，一摊子上插着的风车在微凉的晨风中转了起来。
主子稍作停歇，女仆便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天有点冷，我们再逛一逛就回去吧！这几天千万……”
“知道啦，这几天千万要注意身体~！”主子转身相对，将叠着的扇子轻搭在另一只手手掌中，发出轻轻的啪嗒声。这句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好不耐烦。
“小姐知道就好，老爷交代我这几天要对小姐寸步不离，时刻提醒，而且今天我们是偷偷出来的，更要注意安全了。”仆人压低声音轻轻道。
主子拖长了声音道：“好啦红珠，我们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溜出来玩过的，能有什么事儿？再说了，我这不是趁着阿爹来预京出差，才得了这机会出来到这京城里玩儿嘛，我爹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我们再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啊~”
看着小姐俏皮的眼神，眼睛笑成两个弯弯，仆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继续随着。
另一条街上，一橙红色衣裙的姑娘也在逛街，耳朵上戴一对南红珠坠子，头上戴的金色头饰别致得不似人间饰物——那金色发冠，有如上百只夜中的流萤点缀其上，又如一簇发着热光的点点火星子。而且，与这街上其他行人不同的是，她的目光很少流连于街边货品，而是似乎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路边有一妇女喊着卖菜，她也不理睬。
她见前方不远处的十字巷口出来一个白衣少年步伐轻快地走到对街，他似乎背着剑，束着头冠，衣角随步伐轻飘，嘴角几分自信和从容。那一抹白色从那姑娘不经意间的一瞥中短暂消失，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人的侧脸，便也来不及遐想。
不知何时，她身后传来愉悦的谈话声，此时姑娘正转身，见那蓝衣“公子”和他的仆人有说有笑地路过，蓝衣“公子”手里拿着个大风筝径直向前走去。
橙衣姑娘一阵惊讶——那脸庞，有几分熟悉。
“请问……”蓝衣“公子”身后传来询问声，这温柔中带着几分清冷，这声音实在不似凡尘间的普通人。
蓝衣“公子”和他的仆人闻声驻足，心却就像跟着那声音走，都在想这会是哪个姑娘开口如世外之人。一主一仆转身看向她，一瞬间便被惊艳——好美！
“请问公子是？”姑娘有如见到故人但又不是十分确定地注视着蓝衣“公子”的脸。
蓝衣“公子”听了马上应声，作拱手礼，一只手还拿着风筝，风筝遮住了她半侧身子的快一半，只露出腰间吊坠的一条穗子。
“在下姓姬，名爽，字……”蓝衣“公子”顿了顿，眼神飘忽，些许心虚。
忽然他眼睛一亮，灵感一来：“字爽快！”先是身旁的仆人听了扑哧一笑，再是面前那橙衣姑娘微微笑，笑中夹杂着些许失落。
“姬爽公子……幸会，公子真像我一位故人。”
“是吗？”一主一仆仍然看着那姑娘的脸，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相见即是缘分，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我姬某今日出门真是有幸！”蓝衣主子如遇贵人般微笑，还带着些许憨气。
姑娘注视着蓝衣“公子”的脸，慢慢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拂过下眼睑，笑不露齿。
姑娘优雅行了个礼：“相见即是缘分，公子有缘再见。”说罢，站在原地。
“有缘再见！”一主一仆也回了个礼，主子十分愉悦，说罢两人转身继续往前走。
不对，蓝衣“公子”走了几步顿了顿，“诶？我还没问她姓名呢！”
“敢问姑娘如何称……”
蓝衣“公子”边转身边问道，还未说完，只见街道上那抹橙红色已消失不见。街市还是那个货品琳琅满目的街市，行人还逐渐三三两两地多了起来，但此刻这条街却如同少了什么更好的东西一般。
一主一仆面面相觑，愣在原地，行人路过货摊带起的风吹动着货架上的一排风车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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