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心承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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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居然还有后招

作者:

琢文易歌

    三日后,宣旨仪仗抵达安陆兴王府。

    司礼监掌印太监谷大用拜帖,定国公徐光祚为宣旨正使,入府传天子遗诏。

    在左长史的安排下,一切流程都顺顺利利。他在一旁对自己功绩十分满意,面有得色。礼罢,世子请谷公公入内殿叙话。

    谷大用自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六日离京,紧赶慢赶日行两百里,仅用了十天便赶到了安陆,此刻传旨礼成,心里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顿感疲惫不堪。但未来的皇上召见,他十分高兴,精神一震,入得殿来。

    宾主叙礼罢,陆炳把房友和黎有德带了上来。两人虽说在王府好吃好喝照料着,但心中有事,常患命运多舛,此刻的面色自是很不好看。

    见了二人,谷大用脸色如常,起身又是一番拜谢,让世子和陆炳大出意料。这都人赃并获、当面对质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连黎有德和房友都不明所以。他们心想,这谷公公城府之深,控情定绪,真乃世间罕见。

    世子不动声色,问道:“黎大人,你来王府上,都干了什么好事?给谷公公说说。”

    黎有德面有惭色,道:“行刺尊王,率部格杀王府护卫二十余人。”

    谷大用一听,眼睛瞪了老大,忙不迭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头,浑身瑟瑟,不敢起身。

    世子又问:“房公公,你接到的命令是什么?也给谷公公提个醒。”

    房友看看干爹,又看看世子,低声吐出八个字:“只管通传,余事莫问。”

    谷大用这下听明白了,就算是头猪也知道,兴王世子认定,这件事绝对有他一份。此刻,他大滴大滴的汗珠坠地,牙关颤动,其声可闻。与先前之淡定,判若两人。

    世子见他这前后模样,心中倒是起了疑:莫非这太监也不知情?便道,“谷公公,你给本王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余事莫问’?”

    “皇天在上,皇上明鉴。”他心中早已把世子当主子,此时着急已经口不择言,“是江彬江大……那逆贼,以下犯上,老奴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余事,是什么事啊?”

    “那贼人说,要老十三给……给世子,汇报机要情报,让我,让我命房友回避。我便,我便如此这般,让他自觉避让。老奴冤枉啊!”谷大用只感肝胆俱裂,说话也已是断断续续。

    殿上众人一听,硬要说,这缘由倒是入情入理,加上谷大用见了黎、房二人时的坦荡模样,不由得让大家又信了三分。陆炳回头看了看黎有德,听谷公公这么一说,他才知道,黎大人也是十三太保,怪不得临机决断很有一套。

    世子扬扬手,让陆炳把黎、房二人带了下去。他又轻哼一声,让谷大用“起来吧”。谷公公原本身子就不怎么好,长期旅途乏累加上大喜大惊大惧这一番折腾,已经晕了过去。世子此刻方知谷公公可不是城府深,只是单纯的不知情。及陆炳带着宋宽进殿,看着昏厥的谷大用,大家面面相觑,只得散场。

    第二日晚,王府上下因提前准备,已将行装收拾妥当,随时可以上路。谷公公在医正操持下也悠悠转醒。世子不能纡尊降贵来探问,只得请深知内情的陆炳前来。

    陆炳把前几日的凶险情形给谷公公这么一说,他原本煞白的老脸更是惊得没了一丝血色。他也实在起不来床,只好瘫坐在那里喘着粗气。

    背景交代完毕,陆炳也知道把人吓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他适时地给了个台阶说到:“世子虽然很想相信你置身事外毫不知情,可诸般证据还无法为你洗刷罪名。我劝你还是打定主意,弃暗投明。”

    已经瘫痪不能自理的谷公公一听,立刻来了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一副抓住救命稻草就要爬上天庭的模样回道:“老奴谷大用愿为世子赴汤蹈火,粉骨碎身。只求判明一身清白。”

    陆炳见大势压人,万事具备,掏出笔墨让谷大用立字据。谷公公一看就犯了愁,道:“老奴识字不多,写不了啊。”

    陆炳干笑两声,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识字,看来谷公公是一心求死不愿活啊。”

    谷大用闻言,羞惭低头,提笔便写了一行小字:“老奴谷大用终身效忠兴王世子陛下,若有二心,甘千刀万剐。”那字歪歪扭扭,“陛下”的“陛”还是个别字,确实是不怎么会写。

    提名落印罢,陆炳开始步入正题——让谷公公写函拜谒宣大总督陈文瑜。谷大用没辙,只得硬着头皮给这位自己都不认识的二品大员写信。写罢,谷公公掏出自己的印,刚要按下去,却被陆炳伸手拦住。

    “落国印。”意思是你谷大用是个什么东西,你盖个章又算什么东西。大明自太祖、太宗,一直远征漠北追击前元残部,可惜始终未能如愿夺回传国玉玺。无奈之下,只得用明传国玺代替。这方玉玺便是掌印太监保管的国玺。

    谷大用刚想狡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他唤来心腹亲随,吩咐几句。亲随出门良久,提着个带锁铁盒进来。谷公公从贴身内兜掏出一把钥匙,哆哆嗦嗦打开了铁盒,确是国玺。玉印落下,留款“大明皇帝之宝”,函成。

    这下陆炳便又心安了两分:国玺在谷公公身上,若事有紧急,兴许能以此调用三大营与各路兵马也未可知呢?

    拿了保证书和推荐信,陆炳也不再跟谷大用废话,甩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走了。

    到了世子书房,他大哥正在等他。见陆炳拿了密函,世子已知陆炳即将上路,不免有些挂怀心思,担忧他这一路凶险。他自己不会武艺,原本只道刘千户是府上最勇,确实不知朱芊这几日已经是道仙下凡,身负绝技。世子琢磨来琢磨去,是不是安排总旗带几个亲卫护送,或者拿把柄要挟宋宽,以为保镖。陆炳心里有底,辞了这两位,向大哥讨了云漾随行,引得世子一脸茫然,心想这小子怠慢轻忽,更生忧虑。

    世子问他几时上路,陆炳说便是今晚。

    世子叹了一声,又问:“还有什么要谏我?”

    “长路慢行。此去京城两千里,去大同也是两千里。我快马急行大抵五六日,办事五六日,最晚不过十二三日,便有好音送至京城。”陆炳也知道,这一别,若是顺利,那是旬余日的小别;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那可能就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心中伤感,也是应有之义。

    看他神色,世子也有些难受,诺道:“我至少坚持两旬之期,静候佳音。”旬这字甚奇怪,十天也称旬、十年也称旬。好在差距略大,不会混淆。

    那夜,陆炳云漾两人四马从侧门一头扎进夜幕里。为掩人耳目,世子也无法相送,独坐在书房里,遥敬一杯酒,却化作千般愁。

    史载:正德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兴王世子朱厚熜,自安陆赴京登基。内阁大学士梁储以国无君百事疏荒为由,欲急进。司礼监掌印太监谷大用止之,改日行百三十里缓行。王从之。

    同日,京城,风起云涌。平虏伯府。

    江彬坐闲亭内,望着这黑云压城黯然出神。一老者快步走来,踏破片刻的寂灭,来人正是前泾阳伯神英之子神周,也是江彬的心腹。

    江彬自然知道,能到这的只有这老兄,全然没有表示。

    “干爹,二爷、四爷来信儿了。”这老头管个中年人叫干爹,谄媚样可真叫人恶心,“二爷到了代王府,他说点子答应,奉诏勤王。”

    “啧,人是王爷,国姓,没大没小。”江彬打断了神周,语气里有些不悦。他自己是正德皇帝的义子,那也算半个朱家人,这么论的话,代王就算半个亲戚。“点子”在锦衣卫的黑话里就是监视、拘捕对象的意思,这次虽然是递消息,这么叫没什么不对,但是身份上确实有点口没遮拦。

    神周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又说到:“四爷代五爷回话说,宣、大总兵都会奉诏清君侧。”

    江彬嗯了一声,心想这老头真蠢,这两人就是标准的“点子”。沉默了一会,江彬问:“按日子,老三也该到了吧。”

    “三爷那一路最为牢靠,干爹不用担心。老十三的功夫再好,遇上三爷,那也走不过十招。”

    江彬不由叹了一句,道:“可惜了老十三。他的身手,普天之下能与他放对的,也就那么十多个。”

    “可不呢。就凭兴王府那些酒囊饭袋,定然拦不住他。”神周面有得色,他自以为这次的任务分配十分得当。

    “杀鸡用牛刀,浪费了老十三。我都跟你说了,兴王死不死无所谓。你不听,白白折了一员大将。”江彬十分叹惋,如同丢了一把绝世好剑。

    对此,神周倒觉得不以为然,还吱吱呀呀地争辩了几句。

    见神周跟个低能似的,要不是顾念他忠心耿耿,也甘心给自己当背锅的黑手,江彬恨不得一脚踢死他,只好再解释了一句:“只要兴王府闹出大动静来,多耽误几天,让代王和宣大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起兵即可。杀不杀一个黄毛小儿,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我们的对手是内阁,是杨廷和!”

    神周默然,其实他都明白。他一直装傻,只是因为他确实没法解释,他这记黑手,单纯是因为他和黎有德不睦。

    “谷大用他们去时,日行多少里?”江彬估摸,边军筹措粮草要二十来天,行军要两三天,那大致得四月下旬。不论兴王死活,只要缠住杨廷和,不让他对自己动手,那便足够。

    “据说一日两百里,这会应该刚到安陆。他们得知兴王死讯,最早也是昨日,即便六百里加急,传到京城也得三天。”神周一看就早就算过日子。

    “最好如此,之后这些天,够他忙的了。”

    同日,内阁值房。

    事实上,杨廷和并不忙。宣旨仪仗一走,他便会同礼部,制定了登基流程。该筹谋准备的都让礼部尚书拉着工部忙去了,自己反倒难得清静——也不用票拟了,陛下也驾崩了,司礼监掌印也离京了,奏疏还有什么值得处理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不如新王登基来的重要。而此事因为路途遥远,这小一个月时间,除了等待,他确实也无事可干。

    倒是有件事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平日里骄横跋扈的江彬突然变性了,夹着尾巴事事顺从。连皇权大事他都以内阁马首是瞻,可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杨首辅岂会不知?

    可他在干什么呢?他有什么阴谋呢?杨大人没有东厂锦衣卫,自然无从知晓。

    正琢磨呢,宫里的传旨太监进了值房。太后懿旨,传杨廷和觐见。

    听到太后二字,杨廷和是很烦躁的,倒不是别的,而是太后最近几日纠结反复,花样百出,各种事儿总不宁定。虽说她老人家儿子死了应该多理解,但杨大人一心修读正学,怎么跟女人打交道圣人自己也不会,传到杨廷和这就很有限了。杨首辅一心公务,在家时间也不多,跟中年妇女对答的技巧十分生疏,结果总被太后搅得焦头烂额。

    进了坤宁宫,杨大人心中默默念叨“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坤宁坤宁,天清地宁”。太后见他来了,忧思郁结的面容上漏出一丝宽慰,便赐座寒暄起来。杨廷和颤颤巍巍不敢抬眼,倒不是他胆小,单纯是面对太后的不知所措。

    太后很快切入正题,道:“杨大人,你说新王如果待我不好,怎么办?”

    杨廷和心想,真是莫名其妙。新王这会离京城还有一千多里地,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是个什么脾气哪样性格我们都不知道,这样问题我怎么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宽慰道:“太后母仪天下,弘慈仁范无人不知,新王必将礼你敬你,安得有他?”

    “那不行,万一呢?”太后看来今天是非要有个结果。

    “依太后意思,该当如何呢?”杨廷和在官场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可遇到太后母子俩这古怪脾气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先皇正常点,以杨廷和的手段,江彬早就人死业消了。

    “哀家听说,至亲莫若母子。”太后心里虽然有了定见,但也不愿自己开口,见杨廷和这臭老头不知真傻还是装傻,只好明示了。

    太后这么一说,杨廷和更晕了。你是太后,他是先皇的弟弟,可不本来就是你儿子么。忽然,杨大人转过弯来了——你想让兴王世子认你作娘。可杨大人一细想,人兴王是不在了,兴王妃可是在世的呀。兴王入京登基,第一件事先认个新娘。这事儿怎么办呢?他能乐意吗?

    毕竟是驰骋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杨廷和权衡了一下各方的利益,他提出一个方案,道:“回禀太后,兴王世子朱厚熜的生母还健在,这事儿可能不太好办。臣有一法,待他进京,先居文华殿,册封为太子,再来拜见太后。这样既有母子之名,又有母子之实。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哪听得懂杨廷和这个方法有何妙处,她只明白“即为母子,有名有实”,自然“凤心大悦”,连连称是,对杨大人的建议又盛赞了一番。

    杨廷和推说要与礼部重新商议礼制流程,匆匆告辞。太后心满意足,便也不多留他,让贴身太监送送。

    出宫路上,杨廷和低声探问,“太后最近都见过什么人?”

    太监道:“平虏伯昨日来过。”

    杨廷和面露愁容,心想,这也不知道是江彬对太后的谄媚,还是对我的诡计。可主意是自己出的,太后都首肯了,也只能见机行事了。其实他猜对了,江彬这一招,既是谄媚,又是诡计。

    出了宫,杨廷和抬起头。

    风云已然变色,只是不知几时砸降下来,又要崩塌几座山头,多几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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