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故事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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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 流年觅

作者:

任言姑娘

    林木木自诞生起就是一个机器人。甚至,它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性别。

    AI(人工智能)技术日新月异,它的主人林也赶了个时髦,抓住了智能化时代的尾巴。

    就连名字,也起得格外随意。

    林木木,“林”字拆开即为木,这好像也暗示着它不过是主人心血来潮而创造的一个附属品,一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替代物。

    它由主人复制而来,用复杂的代码、程序组成,原应循规蹈矩、安守本分,不该有自己的小心思,甚至是情绪。

    偏偏,它也越来越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了。

    与主人朝夕相处,依照指令模仿他的行为举止、社交模式,可也会因为主人忘记给自己充电而闷闷不乐,因为主人的不理不睬而沮丧,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耿耿于怀。

    作为一个机器人,林木木算不上称职,还有些顽劣,不受束缚,与其说它是复制品,不如说是一个独特的个体,可惜愚昧的人类永远认识不到。

    他们只顾发号施令,以达到自己各种各样的目的,谋求实际利益,一个机器人的微妙心理,根本不会被在意。

    主人林是一个板正的司法官。

    断案、裁决他是个中好手,逻辑严密、作风严谨,在同行看来许是无可挑剔。

    但是过犹不及,在林木木眼中,自己的主人板正有余,“人”味不足。

    都说耳濡目染,林木木暗自庆幸日日跟随主人,还没有被其完全同化。

    从贫瘠的土壤依旧长出绚烂的花骨朵,即使周遭条件多么恶劣,仍然保持自身的纯净,保持真我......

    林木木简直要把自己高估为一个圣贤了。

    然而主人林不需要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助手,他要的是言听计从的如自己一般高效处事、一丝不苟的板正严肃的另一个自己。

    他渐渐开始注意到林木木的小心思,无论是从它日常惯例的漫不经心还是工作上的失误,最近常有同事、亲友谈到自己发生的巨大变化。

    林清楚自己从未改变,一如往常,显然,周围人所指的便是那个机器人林木木了。

    它越发失了规矩,有意无意地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真实情感和意愿,按照自己的脾性和他人来往交谈,也暴露自己的小缺点。

    林觉得这种发展趋势简直是可怕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调侃自己的衣着品味,和自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与自己亲近。

    就连一向端庄自持的女友都变得判若两人了,而且他发现人们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对自己的信任和喜爱,这和以前的疏离与敬畏全然不同。

    想必,人们更愿意接近那个机器人林木木吧。

    林感到苦恼,困惑,为什么自己的替代品反而这么受欢迎?

    明明,他没有自己的专业素养,沉稳内敛,就连日常处事也少了很多周全缜密的考量,常常忙中出错,事倍功半。

    这么没有效率的机器人,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林越深处思索就越恼火,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把林木木送走。

    他整齐划一的生活里,林木木的存在显得讽刺和多余。

    一天,林来到当初购买机器人的商店,询问商家林木木渐趋拟人化的原因,商家对此感到很抱歉,猜测大概是编程出现了乱码。

    商家对这一重大失误十分内疚,承诺会无偿依据林的需求加以修改和完善。

    林思虑许久,说:“不必了,还是恢复出厂设置吧,让它去服务其他顾客......”

    回到家,林看着林木木埋首在桌案前,整理着他的会议记录,就像自己一直做的那样,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送走这个“闯祸精”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为什么,有些不忍心......

    他不想骗林木木,说周末会带它回真正的家。

    这不就是它的家吗?

    林木木悲哀地想,人类竟连自己也要抛弃了吗?

    这晚,趁主人林睡着,林木木什么行李也没打包,带着一盒电池就“离家出走”了。

    诞生,它无从选择,现在,它只想掌控自己的归途。

    林无意再去追究林木木的去向,还是一如往常,一丝不苟又如履薄冰地活着,在岁月的历练中,变得越来越老成、世故与圆滑。

    出席宴会、同事联谊、家庭聚餐、与女友交往......

    他收到了来自身边不同人的追问:你怎么了?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和原来不一样了?

    即使这样,还是有下属给他写来感谢信:谢谢您上次体谅我食物过敏准假。

    感谢您在我的工资卡里多打了一千块钱让我能回老家看望生病的父亲。

    谢谢代我去医院照顾我发高烧的女儿......

    他发现,家人的通讯工具里,有“自己”不定时的祝福问候,“自己”总能关注到难以轻易觉察的细微处,适时关切。

    自己的备忘录里记录了女友的特殊喜好以及女友生气后该怎样主动示好的妙招......

    这些改变,确与自己的期待千差万别,它不再是循规蹈矩,缜密完备的,甚至会出现很多意料之外,可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令人深恶痛绝。

    还未在这个圈子里进行塑造前,自己也曾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

    可惜,后来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层保护色下,好像外表的刚直板正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坚不摧,成长得更强大。

    落跑的林木木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竟有些怀念。

    好久不见,是否别来无恙?

    他对林木木恼火,气极,铁了心地驱逐林木木,只是想彻底地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孩子终要独自远航,去经风沐雨,变得坚强。

    对自己是这样,对林木木也同样。

    他知道林木木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跟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始终难以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

    自己贪心地收获了那么多另一个自己的陪伴,够了。

    告别,不需要太隆重和盛大,他只想和过去的自己作一个深沉的谢幕。

    从心底里,抛弃所有不成熟,所有幼稚,把自己最优配置到足以适应这个世界。

    对不起……我终于,还是弄丢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林木木最后的去向。

    在电池耗尽以后,它是恢复了出厂设置,还是遇到了新的主人后开启自己新的生命?

    只希望人间一场,它能不负遇见,找到自己。

    如果把自己也弄丢了,和耗尽能量,颓然虚无有什么区别?

    找自己,找过去的自己,也找未来的自己。

    贪念的,莫执着。最好的自己,值得用你最珍视的去交换。

    和过去握手言和。只盼他朝,流年恰逢,清风霁月,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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