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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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师徒(下)

作者:

晏羽清荷

    十七、

    “我就这样一刀一剑,四海为家,漂泊无凭,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刀光剑影也只是让我本来空壳一样的身躯越发疲惫,想要找个地方停下来安放灵魂,却不知该在何处停下,我也想过去做一些除暴安良的好事,发现事情经由我的插手反而变得更糟。”

    我心道:“你这么个三观不正的人,如何除暴安良了?可不是要变得更糟么?”当然,这话只能搁在心里,还得悄悄的搁在心里不能流露分毫,毕竟对面这个喜怒无常的大佬是我绝无对抗能力的存在,不高兴了要杀我只在片刻之间。

    “直到有一次,我为了追击一个杀人满门的高手直至东海之滨的一个小村庄,其实追这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我给他杀害的这家人做过一个月的护院多少有点感情,呵,那时有点缺银子,或者因为听说这人武功奇高激发了我的挑战欲,总之我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追了他很久,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这人到底是我命中的劫还是福,但若不是他把我引到龙鳞村,我又怎么会遇上我后来的师父。”

    “就是那位剑仙师父?”

    “是的。我进入到村子里的时候,就彻底失掉那个高手的踪迹,才知这个村庄因患有疫情已被官府隔离封锁,许进不许出,若十天内疫情得不到缓解,就放火烧村杜绝病源。我自然是不想无故把一条性命葬送在这里调头就走人,却被官府士兵拦住,我极力辩解我并未染病,可这些人哪里肯听得进半个字,我一时怒极就要拔剑相向,甚至还萌生了把这些病患带出去的蠢念头。就在这时我师父出现了,挡在我与官兵之间,一身白衣,泠泠出尘,丰神郁丽,仙风道骨。我就感到一道白光笼罩在他身上,晃得我睁不开眼,又不敢逼视冒犯他,只想跪下顶礼膜拜。你别笑我,当时我真是差点就跪下了。”

    我掩口轻笑:“能让你这样的人变得呆气的,足可想象是怎样一副神仙相貌。”

    “他相貌固然清俊,身姿修长挺拔却也格外瘦削,一身轻缓白衣也不堪承受的样子,容色之间疲态尽显,应是久未饱眠了。那些官差见他一副神人体貌,也不敢造次,只问他所为何来,他说他是一直都在给患者治疗疫情的大夫,我是他的徒弟奉他之命出去采办药材,既然不让出去也就罢了,不由分说拉着我就退回到镇子里。我本是个暴躁的性子,哪容得别人如此来拉扯我,可当时我却一点想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他拉着把我带到他的药棚里,被一堆死气沉沉痛苦呻吟的病人围着,我竟然也不怕不恼,觉得只要呆在这人身边沾他衣袂一角也能仙气护体似的。他松开我的手用指使的口吻对我说看我无所事事的样子,不如给他打个下手,做些煎药、清扫、安抚的杂务,你想想我是何许人也哪里会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了,可那时就鬼使神差的应承下来,呵呵!”

    我点点头道:“这恐怕就是常说的‘一眼万年’吧!有些人你看他一眼,便是不由自主的许了他一辈子。”

    苑云绮拍案道:“对,正是如此!我跟着他进进出出的忙碌一天,晚上有个病人突然好转了,他欣喜过望忙研究起这个人的处方,我不自觉的陪着他高兴也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充实,就在这时其他几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就联合起来跪求他、拉扯他,希望他尽快施救,我嘴上虽安抚这些人要给医生时间钻研处方,心里却是不耐烦至极,倒不是因为他们打扰了他,而觉得这些烂泥一样的凡夫俗子怎配拉扯他的衣衫,他一身洁白被这些乌糟糟的爪子抓过岂不是玷污了,一刹那间我动了杀机,被他及时发现拦下,我像一个正要行窃却被抓现行的小偷一般难堪窘迫,却还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这些人反正也活不多时了,与其让他们打扰你配药耽误你救更多的人,倒不如一剑一个了结了痛快!他听后摇摇头说我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取一人性命,就永远体验不到救一个人有多难,生命有多可贵多可敬,不知敬畏生命,那么做的一切所谓仁义之举都是表面功夫。说完就推门进屋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外面冷得瑟瑟发抖,按我以往的性子,我明明想帮他却还这么数落我,早就气得大开杀戒后负气出走,可那时我就像是个刚刚做了坏事老实接受惩罚的孩子,足足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房门又‘吱呀’一响,他走出来,手里拿着脚盆、药膏和绷带,将我按在一个竹椅上坐了,自己蹲下身来将我尽是泥垢血污的鞋袜除下,他一边轻柔的将我的双脚放进脚盆搓洗,一面对我说女孩子,不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行啊!我真是窘迫难堪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路风霜一路厮杀,我何曾好好珍重过自己,一双脚真是丑不忍睹:泥垢、

    水泡、磨伤、冻疮,真想没长这双脚才好,我不住的躲闪他就不住的抓按我说他不在意让我别动,一双手白皙修长,比我一双臭脚可好看多了。洗过脚后,他细心将我脚上的脓疱一一挑去,各处上药做了包扎,特特找了一双宽松绵软的鞋子予我穿着。那之前何曾有人这样真心爱护过我,我真是幸福得立时去死都行。”

    我打趣她道:“嘿嘿,我原以为我刚开始混江湖的时候已经够糙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糙点,经常连脚也不洗。”

    苑云绮自嘲似的笑道:“也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过早流落江湖的小女娃罢了,懂什么精致啊粗糙的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过自那以后,我爱护我一双脚比爱护我的脸更甚。”她刻意炫耀般从水中亮出一双美腿,然后是一双纤纤玉足,果然是小巧玲珑,白皙如玉,柔嫩到里面的经络都依稀可见,脚指甲也精心修剪过,红红粉粉的,真是一双完美无缺的脚。

    十八、

    “后来如何了?”

    “我便在那竹床上睡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棉被,知是他给我盖的,欣欣然去寻他,见他一双眼更红了显是整宿没睡觉,我很心疼却不知该说什么,变得又呆又讷,他却很高兴的对我说已配出治愈疫病的处方,只一味逍遥草是关键,得去西面的紫微山采摘,我说那有何难直接杀了村前挡路的官兵即可,他又责我不该妄动杀机,说他自可御剑飞出去,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让我好生照看着药棚。”

    见我没什么反应,苑云绮不禁问我道:“你听说‘御剑飞行’,竟是一点也不惊奇?”

    我笑道:“我自来便听说神州大地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常有剑仙出没,自成仙门各派,斩妖除魔各领风骚,与我等江湖武林一般无二。只是我等凡人对于诸般兵器,仅仅是以内力相佐,能使得得心应手圆转如意也就罢了,而世外剑仙往往以神相御,人剑双修,佩剑久而久之便有了灵性,与自然之气相通相应,是为‘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可来去自如,通达天地,很是令人艳羡呢!”

    苑云绮点点头:“我那时第一次见到‘御剑飞行’,早已超出我等武人的所有常识,心里更加对他奉若神明,他果然片刻即返,带回诸多的药材,几日下来村子的疫情就被平息了,官差也解除封锁令,百来号村民对他千恩万谢非要问了他名讳给他立祠堂供长生牌位,他说若要报答无需供奉只消容他在村长的祖坟里取一陪葬物即可,按理刨人坟头这事儿确实不太地道,到底也是救命之恩,那村长稍作迟疑便即答允。我还笑他诸般做作,既然本为挖人祖坟来着,以他一番通天彻地之能一来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殚精竭虑地给人消弭疫患当做人情。”

    我摇摇头:“他大概从未想过人情交换什么的,看到别人受苦心下不忍也就顺便一救,倘若这村子太平无恙的,他定也不会走旁门去取,自是会一番低身下气的求告。”

    苑云绮用越发赏识的眼光看我道:“正是如此。他向那村长求得的是一片龙鳞,相传这村子曾有祥龙显灵遗落了一片鳞甲在岸上,村子得名也是由此来的,一直都被当成神物供奉着,总没见其有何灵力,后来就给做了陪葬。他得了那片灰突突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的鳞甲,出了村子一路往南行,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紧紧跟着他,他的性情也是真好,遇到拦路打劫的他就主动送上自己的钱财物什,我要为他讨回他只说若不是没有活路谁会愿意为匪为盗;若是到了城郭人烟之地,他也是无偿为些贫苦人家诊脉看病,真要用钱时,连些工匠庖厨、跑堂洒扫、抄书摆摊的活儿也做得,赚了钱留下自己吃穿要用的全部舍给了沿街乞丐;若有人诽他谤他,也总是一笑而过从不动怒,我很生气想要杀了那些人,反倒会惹怒了他,可我就是不能理解也真的很心疼他,他那样一身本事高高在上飘飘如仙的人物,怎么能这样低入尘埃里,作践自己?”

    我说:“低姿态才好,才能洞悉世间疾苦。”

    苑云绮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他说我秉性不坏,只是后天无人予我正确的引导,问我是否愿意拜他为师,我心中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但是我又迟疑了……”

    我笑道:“那时你已喜欢他了?你怕若是拜了他为师就再无男女之情的可能,若是不拜他为师,只怕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再一路跟着他?”

    苑云绮点点头:“是啊!后来我就想通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只要能永远跟他在一起,有没有男女情缘根本不重要了。他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轩辕谷,这里住着上古九黎遗民,一直也都算相安无事,直到近二十年来,轩辕谷的环境急剧恶化,本来充沛的水源全部干涸只剩一条河流在勉强苦撑,一向和睦的九族就为抢夺水源开始了无休止的战乱,本来恍如仙境的地方连年战祸下来跟废墟也差不多,若还不能制止,难保一些活不下去的九黎民众会跑到外面去,这些人自古与世隔绝,凶煞剽悍,各怀绝技,若是流亡在外肆意作为,难保不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祸延四方。”

    “我猜,你那个师父必定是途经彼处又发了善心,要帮他们解除这场灾厄,刚好又有着风水堪舆的本事,观测到有这么个村子有这么一片龙鳞可以救急,他接下来以龙鳞为引摆个法阵,重开水源,祸根也就解除了?釜底抽薪之法。”

    苑云绮连连点头:“你这脑子转的,若不用来写戏本子,也是屈才了。经他一番做法,甘霖普降江河复苏,旱地又恢复成了泽国,生机勃勃,九黎遗民感恩戴德,将他顶礼膜拜奉若神明。本来他做了这样一项大功德,自己也该满心欢喜才是,可我见他一点笑意也无,初时我想大概他这样修为的人,早已超脱了凡人的喜怒,悲天悯人扶危济困只是寻常,直到他后来问我是喜欢游荡的生活还是喜欢安定的生活,我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告诉我说有一个他十分钟爱的女子,也是他的师妹,喜欢他却不喜欢跟他四海为家、天涯为伴,所以她最后选择了当掌门夫人,她最喜欢那种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当时听到心好痛,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原来他一直暗藏的悲伤都是因为这个女子,但没多时我又好了,他以前喜欢谁谁,或者以后再喜欢上别的谁谁,都与我无关,我喜欢他就够了,以后我定然要事事顺他的意时时哄着他开心才是,定然要将本事练得更强,这样谁想要欺负他伤害他的时候,我也能挡在前面,当然也要把自己变得漂亮清爽、大方得体,万一哪天他那个心上人回头来修好或者来奚落他,我也好冲上去给他充门面。”

    我忍不住呵呵一笑:“充门面?倒是想得远。想不到苑前辈你,还有这样痴情的一面。”

    我喜欢的人喜欢谁谁,与我无关,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心里玩味着这句话,似有所悟:“是啊!我何必总是自苦,放不开撂不下的,我喜欢朱邪瑜就应该盼他好,嘴上说不出来心里也该对自己大大方方承认才是,他若觉得跟我在一起时喜悦欢愉,我就安安心心地与他在一处,若他觉得跟别人在一起更加幸福快乐,我当潇洒放手,让他无挂无碍才是。这才是真心悦爱一人,真心盼他好。”

    想清此节,刚才因体验馆产生的不悦之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明澈清朗。

    十九、

    许是忆到两情缱绻时,苑云绮的声音越发缠绵起来:“我跟他说,那个负心女子不想也罢,她喜欢当掌门夫人去当便是,咱们将这轩辕谷好好经营一番,弄成个声势浩荡的门派,也尊个掌门来当,比她那个高端气派得多。他按了按我的头顶笑而不答,独自在棵老树下结个草庐,取名苍梧轩,每日里抚琴烹茶以自遣,我知他逍遥惯了不善经营理事,没关系他不喜欢做的便我来做,我狐假虎威地代师父发号施令,令那些九黎遗民摈弃私怨,重建家园。他们本也都各怀异能,有的擅冶炼锻造,有的擅伐木造屋,有的擅弯弓射猎,有的擅开垦种植,只小半年的功夫就使得轩辕谷恢复如初,生机勃勃更甚从前,一向互不来往的九黎人因这一番劳作,反而朝夕相对紧密相连,到头来交好的交好,通婚的通婚,宛如成了一家,我便将他们重新整编,各当其用,制定条例约束他们的行为,与师父得空还教他们一些内外功夫,这些人本就有武功底子,加上我二人的指点,很出了些出类拔萃的人物,有时我也会放他们去外面,了解时事、互通有无,同者也发扬师父与人为善锄强扶弱的宗旨,令他们路上若是遇到危难之人或者不平之事,都要施以援手,不得袖手旁观。这些人感念我二人的恩惠,自发为我们建了一座宫殿,命名为苍梧殿,在外仍称苍梧轩,自成一派,后渐渐步入正轨,被我经营得有声有色,再后来在武林中名声大噪,也纳入正派范畴。”

    “既然苍梧轩曾经风头无两,为何到了后来就销声匿迹,只成了武林中极为神秘的存在?”

    “唉——”苑云绮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也是怪我。是我虽有一番情意却不了解我师父,或者说是了解得太晚。”

    “怎么说?”

    “我那时将苍梧轩经营得风生水起,自己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归属感,可是师父他却好像越来越不开心,几乎很少笑连琴也不弹了,其实我每日里对他的生活起居都亲自照料无微不至,为他我还跑去外面找名师学了厨艺和茶艺,但凡他吩咐的无不应承,力求完美,事事想在前面做在前面,可他总也不快活,看到他萧索寂寥的样子,我就难过得很,可我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问他。直到后来我常会看到一些废纸张,上面都写着同一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话,我知道师父肯定不是练字,他不开心可能与这两句话有关,可我当时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认得字却不懂意思,我猜他是不是怕老,抑或者是现在这样的安定生活并不是他喜欢的,他跟我说过他喜欢四海为家,那么现在憋在这山谷里是不是让他很难受?”

    “哎呀——真是可惜了。”听到这里,我由衷地为苑云绮憾叹了一把,“你师父其实也早就喜欢你了,只是碍于年龄差不敢宣之于口,怕配不上你、怕耽误你。”

    苑云绮眼中渐现泪光,喃喃道:“只怪无知误人,我却不知出去找个先生来问问,也是我太小心翼翼了,只敢悄悄的把对他的一番情意藏在心底,守着他便好,哪敢妄想他还会有对我动情的一天,我若早知道诗文的意思,早就对他坦白心意了,怎会白白辜负那些好时光,又怎会演变成最后不得不天人永隔的结局。”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师父不想留在轩辕谷,只是碍于我才不得不留下,虽说这里的基业是我一手打下的,就此放弃断然舍不得,可我更舍不得离开师父,更加不忍心看他为难,于是动了个念头,就是找一个十分稳妥之人将苍梧轩托付于他,再就跟着师父天涯流浪去,哪知却引来一场灭顶之灾。”

    “是不是你选的那位托付之人引发的?”

    “正是,此人名叫南星煌。是武夷魔刀的唯一传人,跟我一样练成后就杀了自己的师父,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被我一路追杀的高手?就是他。”

    “啊——,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南星煌之所以会灭人满门,只因这家祖上曾是很有名气的铸剑师,家中藏有许多珍贵的冶炼图谱,他一心想把魔刀铸就得更有威力,这才杀上门去强取豪夺,我猜他定是看到图文中记载,龙鳞是珍稀的铸剑材料,然后才根据标注去了龙鳞村,以他的性情本该去了就烧杀抢掠的,哪知正遇上我师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暗暗蛰伏下来。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后来我又出现了,跟我师父一起不仅平息了疫情还带走了龙鳞。这人哪会轻易放弃,反过来又跟上我们一路西行进了轩辕谷,他对自己也是相当心狠了,竟能忍受赤牙蛊的食骨之痛将自己改头换面混进九黎民众里,又暗自隐藏实力,只作出个普通有天分肯上进的样子,加上偶尔出外办事也十分得力牢靠,与人相处格外的忠厚仗义,因此在派中极受追捧,这便脱颖而出了。我因已决意将他培养为接班人,不仅将自己的一番绝学倾囊相授,师父传我一些天人道法的时候也将他带着……想不到啊!我那一双自认为阅人无数的眼珠算是白长了,终却挑了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嗜血狂魔。真是什么人就走什么路,我一心念着师父,看他写‘君生我生’的话,以为他怕老也跟着怕老,所以后来的一腔心思都用在如何抗衰老上,这个狼崽子可不同了,聪明才智全用在如何提升功力上,从师父那里学来的道法加上他的诸般磨合贯穿,竟被他悟出一套能吸死人功力的法门……真是罪过。”

    “前辈请稍等!”我听到吸人功力这一节,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这吸死人功力的事迹在数十年前也出现过?”

    “是啊!一时间仙门、武林均出现了刚亡逝的仙首、掌门尸体不见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我那时也只是风闻,何曾想到这个罪魁祸首就在我轩辕谷。”

    二十、

    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突乱跳着:“南星煌究竟是死是活?”

    苑云绮斩钉截铁道:“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可恨将我师父也一并连累了,不、是我用人不查,间接害死师父。”

    “怎么说?”

    “原来南星煌一直都背着我,在轩辕谷培养一批自己的势力,而且还打着苍梧轩的旗号,收服了南海三山四岛,对我却说这些人是欣然归顺,我自也没有在意。”

    “既然你本来就准备把轩辕谷整个交给南星煌,他为何还要去培植自己的势力?岂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他的理念与我大相径庭,哪里只能安于区区轩辕谷,他要的是天下江湖,生怕哪天他的心思被我发觉会拉他下马,倒不如先做准备,而他盗取各派掌门尸首的事情也败露,仙门、武林如何能忍此等奇耻大辱,结盟讨伐,千万人众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围住轩辕谷,誓要向我派讨个说法。南星煌那个疯子,带着自己的人马二话不说就杀出谷去跟各大门派火并起来,其实以他那时走旁门得来的修为已超过我跟师父,但是手下愿意跟着他的到底也不过几百来人,何况仙门中大有修为高深之辈,一场激战下来南星煌终被擒获,血淋淋的一身给吊起来,对方也伤亡惨重,失去同门和亲友的各派悲怒交加,纷纷红着眼聚集在苍梧殿下,扬言要把轩辕谷夷为平地才甘休。剩下的九黎人又惊又惧又怒,他们好不容易过上的安宁日子就这样被一个疯子断送了,可是为了多活一时,又不得不拿起兵器被迫迎战,何其无辜。就在这时,我师父站了出来,他说他身为苍梧轩之主没有管教好下属,酿成武林

    浩劫该负全责,希望各派能念在苍梧轩一向并无恶行的份上,能以他一命换取一干徒众的性命。我本想冲上去拦住他,他却破天荒的第一次抱了我,在我耳边说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做过什么,这次他很高兴能以他的方式保护我……原来他喜欢我,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我的眼泪簌簌而落,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才让我知道他的心意?为什么才让我尝到一点甜头就马上再给我塞这样一颗苦果?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让我的爱情才刚开始就要结束?我好恨,恨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恨这些歇斯底里喊打喊杀的人,更恨我自己的弱小、无能。我恨。”

    苑云绮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完全的平铺直叙,没有一点个人感情在里面,可我的眼眶却已湿润,仿佛就这样被带到了那个难舍难分,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泪眼婆娑、初识情味的少女,面对着一个清瘦的不真实的白色身影,越来越淡仿若烟雾就要随风而散,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他挽留他,无力的手指微微曲张着,停住了。终于她放声大哭起来,哭这一场就好像过了几辈子那么长。

    “他看我周身黑气萦绕怕是不好,连忙点我周身气行大穴,对我说他是心甘情愿为我牺牲,为苍生牺牲,是他的大道所归,让我不要恨,更不能因为他入了魔道,让我好好的活着,等他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但我宁愿相信他素来跟我说的,道家只要元神不灭就能归来,对他点点头应承了。他终于放心转身从苍梧殿顶一跃而下,那些仙门中人大底也听说过他的名头,不知他是否真的以命相换,不待他落地就各自祭出法器,将他撞得遍体鳞伤,一身白衣尽被血染,飘零零如一片风中残叶,本来他一身修为不至于被伤至此,不过他也不信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重信守诺,赴死前将所有修为化作一道防护结界罩住整个轩辕谷,修为刚一散尽,就被太乙门一个臭道士的法宝当胸击中,化作齑粉……唉,却是连尸首也不曾留我。”

    “唉——只当是和光同尘,大道所归罢。”

    “经此一役,双方都损失惨重,那些武道各派既然元凶已拿,一直忌惮的人也灰飞烟灭,自是不想再多做纠缠,打道回府了,轩辕谷因着师父的这番强护和牺牲终于幸免于难。至于南星煌,我之所以这么笃定他已死,是我后来打听到,道门中人将这恶贯满盈的家伙穿了琵琶骨,钉穿手脚,直接投入葫芦山阴风涧,那里地势险要,就是修为高深的人想逃出生天也非易事,何况是个废人,摔也摔死他了,再说那里还是道门炼化凶尸阴灵的地方,时不时有猛禽着落,就算他是条九命猫也绝不可能还有生机。”

    我点了点头,心道:“这么说来,倒肯定不是南星煌重出江湖作恶了,但是与如今的盗尸案势必有所关联。”

    思绪绕回来,我不得不问了:“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司徒瑾是你师父的转世,这么个世故油滑的人,跟你那个出尘脱俗的师父可是差远了。”

    不论道门修仙与我辈江湖习武到底相差几何,转世重生之说还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对我问出来的话都是抱质疑态度的。

    苑云绮笑道:“本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这么些年来我努力打理着轩辕谷,也是作为我与师父唯一的连结点,守候着他归来,但是这些年下来,我真的越来越灰心,眼看着我自己也到鲐背之年,终怕是等不到他了。还好天可怜见,直到两个月前,我总是反复梦到师父,他告诉我说他就要归来,让我到清江城找一个叫浮屠客栈的地方等他,以胸口三颗红痣为记。本来我觉得此事荒唐,但我一向是信师父的,若非他魂魄有灵托梦于我,何以几次三番都是同一梦境,我实在是等得太久了,所以哪怕荒唐无稽,我也定要来此走一遭,于是匆匆交接了门中事务跑了出来。”

    本来,这事从前世今生玄学命理的层面看倒是前后呼应有因有果合乎情理,可我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妥,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二十一、

    这时,有个女侍走过来递上干燥的浴巾,笑容合度地说道:“厅堂有位朱邪公子让我带话,问询您二位是否洗好,他有事相告。”

    我慢条斯理吩咐道:“你去问他何事。”

    苑云绮倒是性急,直接用内力传音:“朱邪瑜,你有何事?”

    朱邪瑜也不示弱,运起内力回道:“司徒瑾那家伙让人给掳走了。”

    苑云绮一听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擦拭穿衣,我稍微慢一些被她一把揪住,倒是利利索索地把我从水里提出来,我当然知道司徒瑾对她意味着什么,再也不敢怠慢,生怕这女的一激动把我就这么光溜溜地拎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一到会客大厅,苑云绮便揪住朱邪瑜急切问道:“被何人掳走的?来者可留下话了?”

    朱邪瑜摇摇头:“就这么湿漉漉赤条条地给从水里提溜出来,身法如鬼魅一般,我甚至连对方半个影子也没瞧清楚。”他此刻也有几分懊恼受挫,以他今时今日的功力和经验,即便是在洗浴这种尴尬不利情势下,断然不会连对方的来路去向也瞧不清楚就让人溜了,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掳走一个大活人。

    那只能说,两方的修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当今世上,武功、身法能直接秒杀朱邪瑜的人,只能是……我不由地把头转向苑云绮。

    她自然明白我为何看她,大概能猜到对方应是冲着她来的,定然不会不留下一丝可寻之迹,四下打量起整个屋子,觉得梁上的大灯未免晃眼了些。

    我从柜面鱼缸里捞出一颗鹅卵掷出,正打在那顶招财进宝的八角旋转大灯上,灯身“蹭蹭蹭”飞速转起来,灯口处飘落下来几张明晃晃的金箔纸。

    朱邪瑜则伸臂上前,腾挪轻转之间将金箔纸纷纷抄在手中。

    一共八张金箔纸,每张上面分别书写一句话,连起来是:“擎月之巅,望君来会,谁堪重任,今夜分明;如若来迟,情郎断魂,如若不来,呵呵呵呵。”

    我跟朱邪瑜同时愕然:“雅不雅,俗不俗的,写的什么鬼?”

    苑云绮一把揪过店主,狠狠问道:“这几张纸笺是谁放的,可曾看清?”

    店主吓得哆哆嗦嗦:“这个没、没看清楚,只能辨得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形,穿着黑色头蓬遮住头脸,背着个大麻袋从这里经过,他没跟我说话,手上这么一扬,我这顶灯就变得不太正常……”

    苑云绮愤然道:“这个小蹄子,终是忍不住了,还敢拿我瑾瑾作要挟?”

    我眼珠一转,大概猜出了些缘故:“你……莫不是这次又用错了人?”

    苑云绮不理会我,反问道:“擎月山,是不是浮屠客栈所在的那座山?”

    我点了点头。

    苑云绮拽住我手臂,郑重其事道:“走!”

    朱邪瑜则拽住我另一臂,问道:“去哪儿?”

    苑云绮道:“当然是擎月巅,救司徒瑾。”

    朱邪瑜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何必拉扯上我清姐姐,何况你能耐大得很,原用不着她出手。”

    苑云绮气得跺脚:“再如何说司徒瑾也曾与你有旧,如今也是一路上讨好你奉承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看其受死?”

    “救他?哼!”朱邪瑜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突然划过一丝阴霾,冷得沁人,让我在那一瞬间几乎有些不认识他,“……阿瑜,就算不为司徒瑾,为了盗尸案,咱们也该去查探一番,至于这事情的原委,我以后再跟你细说。”我轻轻的将手覆在朱邪瑜的手背上,将头微微倾向他的肩膀,作势依靠的样子。

    这人果然妥协了,松开我的手臂反将我手掌一把握住,一副任由我差遣誓死追随的虔诚模样,看着好笑。

    去探盗尸案这个说辞有几分可信度其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对方毕竟也不是这盗尸案的正主,说到底还是我想管闲事罢了,我最清楚这人一向最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架不住我一番软语相求。

    本来苑云绮急得要死,猝不及防地被撒一波狗粮,很不是滋味:“说定了,就快走。”说着,作势要将八张金箔纸碾成碎片。

    店主忙跪求作揖道:“这位小姐,何故暴殄天物,纸笺若是不要赏给老朽如何?”

    “不行。”

    她握拳一攥,再摊开时金箔纸洒落一地,碎的不能再碎了。

    “你们两个跟上!”苑云绮斜睨我二人一眼,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身体骤然拔高而起,直接将人家屋顶洞穿一个窟窿,留下那店主小老儿叫苦不迭,哀嚎不止。

    “喂!有门不走非顶人家屋顶干嘛?”这番呼喝也是没啥用,那人已在三尺开外,我于心不忍,丢了一锭银子给店主,朱邪瑜望着头上那个窟窿,也很是不爽:“什么人啊,这么乖戾跋扈,嚣张到她姥姥家去了,居然还敢命令我!”

    “这人是轩辕谷苍梧轩之主——苑云绮。”

    朱邪瑜听到神色一凛,不再说话,拉着我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一路上,耳边风声呼呼而啸,刮得面皮有些酸疼,山林、草木、河流在脚下一一掠过,飞鸟犹在身边同行,我与朱邪瑜使出全力,勉强跟上苑云绮的脚程,但已是狼狈不堪,气息不稳,兀自还被她落在身后丈余。

    再看苑云绮,那叫一个罗袜生尘,闲庭信步,速度却很惊人,犹如一片在狂风推动中飘行的树叶,身法之轻盈且几乎不用落下换气。

    见我和朱邪瑜闷着头跟着她苦苦支撑,苑云绮故意放慢了速度,让我二人追上与她齐头并进,侧脸笑着对我说道:“这是我融合了师父授我的御剑飞行的要诀心法,自创的轻功,叫作‘冯虚御风’,虽不能到以神御物而飞行的境界,但是比一般的轻功又高明得多。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教你。”

    我只能默默点头,根本答不了话,因为一旦开口泄了气息,我就可能坠下去,须得调息一会儿才能再赶上来。其实我也并不稀罕她教我什么绝世轻功,只是与她相处时日毕竟不短,再加上这一次敞开心扉的深谈,早对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之意,便说是惺惺相惜也不为过。此刻,她又这般和颜悦色的跟我讲话,一激动心里就想什么都答应她。

    “我知你不能讲话,接下来我说的话,交待你的事情,你需仔细听着。”

    苑云绮收敛了笑,神色很是凝重,我则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二十二、

    她目光游移片刻,对我说道:“我晚年参悟了一套返老还童的功法,但是要用往日里积累的内功修为做代价,我因着做了尊主以后不用再与人打架拼命,身旁也常有人护持,所以觉得留着内功也没什么用,时不时的转化一些成为修复真元,用来回复青春。每转化一次后就得重新修炼,这次为了重会师父,我化去了整四十年的修为,虽然这两个月来也勤加修炼,现在身上只有五十年的功力,还差四个大周天才能冲破玄关恢复原本功力。目前我不是那人的对手,这才要拉你作帮手。”

    我继续点头。

    苑云绮继续说道:“那人原是个天分奇高的练武之才,不过双足曾受过严重的冻伤,能保住已属不易,所以注定她练不成下盘功夫,如此也限制了她终不能成为一代高手。也是她天性好强,思维开阔,敢想敢做,竟然从傀儡师身上想出一套让自己不受限制的练功之法,即以银针控脑,以丝线缚住人体四肢,注入自己的内力,把活人变成傀儡帮其战斗。”

    我听到此处,露出错愕不可思议之情。

    苑云绮道:“她自己训练了一个叫作‘狂煞’四人组合,平日里在她的指点下各自修炼,待要与人动武时,便由这四人顶上,其实他们训练多时无论各自的修为还是配合作战都可算天衣无缝,只有遇上真正的内功深湛或招式奇强的对手,她才会出‘木偶缚’这一招,而且这四人也是甘愿为她所用,根本不用她出银针操控。不过今年初她曾跟我说过,发现了银针刺脑不仅可以方便控制傀儡,如果再加上一道符咒,还可以在一瞬间激发傀儡最大的身体潜能,且不惧伤痛勇往直前,完全沦为战斗机器。哦!忘记跟你说了,我这个得意门徒,在我仅授的一点道法基础上倒是另辟蹊径,胜过乃师了。惭愧!惭愧!”

    我心里好笑道:“只怕你从你师父那里学到的道法,也就那么一点点!”

    苑云绮故意咳嗽一声,又正色道:“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她那道可以激发潜能的符咒发明出来没有,有没有投入实践当中。一会儿与她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你俩至少要帮我撑过两轮,第一轮你们与‘狂煞’的自由战,第二轮她出‘木偶缚’操控作战,第三轮……希望没有第三轮,如果有那应该是符咒上场了,你们也尽力顶上帮我缠住四煞,我则出全力与她比拼内力,这样她得腾出一只手来与我对掌,剩下的一只手再操控傀儡必然威力大减,何况她还要御神来控制符咒,无论哪一边出了疏漏都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这套作战策略我虽很是信服,但是也越发感到对手的高深莫测、实力碾压,不禁想到这般为了一个与我并无甚瓜葛的人去拼命是否值得。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朱邪瑜,他倒是一脸的急迫之情恨不得冲到我俩前面去的势头,看来这人又不坦白了,明明担心司徒瑾的安危,前面又要装出那般毫不在乎的神气,越发对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产生了浓厚兴趣。

    已到了半山腰上,依稀可见浮屠客栈的融融灯火,袅袅泉氲。苑云绮停挂在一片峭壁上,对我二人道:“此刻反悔还来得及,你二人可绕向另一边的岔道,平缓缓的上坡路,回你们的销金库洗洗睡了。”

    朱邪瑜不理,径自向上攀岩去了。

    我则向她凝目而视,意为:“我不为他,而是为你。”

    苑云绮哈哈一笑道:“唉——可惜时运不济,若是让老身早些遇上你,收了你为关门弟子多好,你天资、心性、品行、魄力都有。”

    我向她摇头,在她手掌中比划道:“无妨,便作个忘年相识。”

    苑云绮也是个极感性的人,眼中隐隐有些闪动:“好——你听着,我现在教你八句口诀,是我这‘玄刀绯剑’的运行法门,且先记着,刚好就有一场十分高明的打斗,给你作个参悟和印证,事后你的武功修为必可更上一层楼,别的不说,超过那个白面小子肯定没问题,也不怕他以后仗着武功高就欺负你。”

    她不待我摇首拒绝,就自行将八句口诀念出来,并快速解释一遍,我一向记心甚好,何况这八句口诀虽涵义深刻文辞倒是浅显易懂,经她一番解释,我不仅记住,心中亦有所动。

    到得山顶,见一轮明月高悬,犹如停驻在山巅一般,山石嶙峋皆白,月光撒落,遍地银辉,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离了人间。两块凸起的崖石之间,赫然长着一棵老松,苍翠葱郁很是遒劲挺拔,中有一处枝干斜出,临在空中。我定睛一看,下面正赤条条地挂着一个人,一副精硕修长的体格只在腰跨处围了一条浴巾用以遮羞,人倒是满不在乎置身死于度外的洒脱不羁,嘴里兀自骂骂咧咧的,不是司徒瑾是谁。

    他身旁的一个石墩上坐着个高瘦的紫袍女子,正在打坐养神,皮肤惨白眼下发青,偏偏颧骨高耸嘴唇又呈现几分乌紫色,也不知是她本来的唇色还是唇脂用得不当,给这月色一打,就像刚个从墓地中爬出来的女僵尸一般。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是在哪里见过?”我努力搜刮着脑中储藏的各种人像,确定是见过的,只是打过照面而已印象不深。

    对了,胥盈华。

    也是浮屠客栈的房客,两个月前退房了。

    刚好是阿绮要住进来的时候。

    原来她两个月前就已经打起苑云绮的主意了。

    可是,印象中,胥盈华是一个身材丰腴笑容可亲的年轻女子,顶多不过三十岁,可如今这面前的,虽然五官还依稀可辨,皮肤也算光滑平整,可下垂的眼角嘴角分明就是垂暮老者的踽踽之态,还有这一头灰白的曳地长发,怎么看也不年轻了。

    难道仅仅两个月时间,这个胥盈华就衰老了二十岁?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胥盈华睁眼看了我,似也记起我来,道:“你怎么会来?与你无关的事,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苑云绮秀眉一拧问我:“你认识她?”

    我摇头:“不算认识,只是毕竟住在同一楼层,打过两次照面,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要求入住浮屠客栈的时候,我说客满没有房,后来洛昕说幽兰厢的胥盈华退房了。”

    苑云绮笑道:“原来如此,胥盈华?华吟絮,我是说当时听着有点不对劲,原来从我一出谷的时候你就暗自在打点一切了。”

    华吟絮道:“其实也不算打点一切,我最初以为你做个什么梦要找师父转世什么的只是年少时的怅悔执念罢了,不过是找个借口出来玩一阵子,可你又为了装嫩消耗掉四十年的功力,我若是不出来暗中保护你,万一你被人杀了怎么办?我苍梧轩怎可无主?”

    二十三、

    苑云绮冷冷道:“哦?是保护,还是监视?”

    华吟絮道:“您若还肯回来继续当尊主,那就是保护,我仍是你唯一的弟子和忠实的属下,可你若是执意丢下苍梧轩,那我……”

    苑云绮道:“那你就会成为万一把我杀了的那个‘人’?”

    华吟絮叹口气道:“我一直想你玩够了死心了自然就会再回苍梧轩的,只是没想到真被你等到了,结果还这么个油腔滑调、轻浮无赖的少年,眼光之差实在令弟子汗颜。”

    听到这里,苑云绮还没有说话,司徒瑾就哇啦哇啦不愿意了:“你你你,你说谁油腔滑调、轻浮无赖了?老实告诉你,在京城里上至豪门世家,下至勾栏瓦舍,但凡是个女的,谁不对我司徒公子青眼有加,我司徒瑾要是在哪条街上走一走,势必要引起那整条街上妇女界的一阵骚乱,拈酸呷醋之狠叫一个风卷残云血流成河啊!不信你问问这位同是京城来的朱邪公子,我说的可是实话?”

    只见刚才还神色凝重的朱邪瑜,此刻脸垮得不知有多难看。一个把能吸引多少女人作为评定魅力标准的人不是轻浮无赖是什么,偏偏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偏偏还跟他认识,偏偏来问他是否也这样认为,得有多尴尬可想而知。

    华吟絮瞥一眼朱邪瑜,由衷赞许道:“这位公子倒是清朗蕴藉,丰神如玉,若说他如何如何受欢迎,还有几分可信。”

    司徒瑾抢道:“是啊是啊!他这种可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我心道:这个人啊!说他轻浮无聊一点没错,自己小命儿都快玩完也不顾,只要能调侃到朱邪瑜就心满意足。

    朱邪瑜忍无可忍:“司徒瑾,你闭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司徒瑾道:“唉——那你也要割得到才行。待会儿这树枝撑不住我的重量,我掉下去摔得粉碎,你怕是想割也割不成了。”

    苑云绮急道:“瑾瑾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摔下去的。”

    华吟絮愣住了,嘴角抽搐:“瑾、瑾瑾?……您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知道,她此刻内心受到的暴击跟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是一样的,甚至更胜,对方毕竟是她一直尊敬的师父。

    司徒瑾又恰逢其时地说道:“阿绮,你们回去吧!这臭婆娘武功奇高,难缠得很,别被我带累了性命。……哼,反正我一条手臂已经被她拗断了,如今这样吊着,也没啥知觉,还不如掉下去摔死得好。”

    我瞧着苑云绮,司徒瑾每把自己说得惨一分,她的脸色就变得更阴沉一分,明明巴不得获救,非要这样正话反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脸皮之厚世所罕见。

    苑云绮果然激动了,指着华吟絮厉声道:“小蹄子,人你是放不放?”

    华吟絮也气势不让:“老太婆,轩辕谷你是回不回?”

    一时间,两人周身真气鼓动,交缠相抵,引得草木潇潇碎石乱飞,不敢想象若真是打起来是何种天崩地裂的光景。

    一个明明是老太婆的人指着个小姑娘称“老太婆”,一个明明是小姑娘的人却指着个老太婆称“小蹄子”,本来肃杀压抑的环境,给这诡异的反差搅出了几分搞笑气氛。

    苑云绮定了定神,平心静气道:“小絮,为师为苍梧轩经营一生,已经很累很累了,等一个人也等太久太久了,我现在只想和司徒瑾去一处与世隔绝之地,静静地过日子。”

    华吟絮冷笑道:“静静地过日子?我的师父啊您今年可是已经九十六岁高龄了,这小子可知道?虽然你现在外表看来不过只有十六岁,那都是靠散功换来的,你真正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你散功能散得几时,等到了你露出本相的时候这小子还会呆在你身边吗?你敢像我一样现在就以真面目示人吗?”

    “……”

    “所以,尊主,还是跟我回去吧!轩辕谷才是你一生的归宿,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或者直到我死。”

    “不、不、我不会再回去了。华吟絮,你这样一直逼我有意思吗?你不就是想当尊主吗?只要你放了司徒瑾,我这就把掌门宫铃和玉鉴传给你,你带回去自可令众人信服。至于我指派的代掌门姜芸儿,随你处置留她性命便是,可好?”

    华吟絮突然间暴跳如雷:“掌门更替,竟如此草率,你当真昏了头吗?你究竟还是不是苍梧轩之主?她姜芸儿又是什么东西了,值得我拿着掌门信物去找她继位,我管他旁人信不信服!她有什么资格站在比我高一阶的地方,将七宝法杖交付于我,凭什么?凭什么?有资格站在那个位置上,传位于我的人,只有你,只有你啊!”

    我看华吟絮一副又愤怒又委屈的神情,方知她的真意,原来她是这样崇拜甚至依恋着苑云绮这个主上和师父,希望她能一直呆在轩辕谷,自己想做尊主也是真的,但是夺位的念头却没有过。于是轻轻拐了一下身旁的苑云绮:“诶,你是不是一向对她不怎么看重啊?所以生出如此大的怨气来?”

    苑云绮小声对我说道:“实则是她心思深沉琢磨不透,很有些当年南星煌的影子,我怕又出一个野心家,所以对她甚是严苛,从不假以辞色,姜芸儿那丫头就不一样了,天分虽不高心地却很善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时刻为他人着想,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心地善良?心地善良能当饭吃?我轩辕谷能繁荣至今靠的难道是心地善良?……师父,我再次恳求你,跟我回去吧!”华吟絮单膝跪下,双掌平摊至于头顶。

    苑云绮向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不回去,那地方困囿我太久。该说的我全都说了,人你执意不放,那么你我之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了。”

    华吟絮站起身来,咬住下唇,艰难地说道:“好——你我就赌上一局,不管你们是单挑一个个来还是群殴一起上,若是打赢了,人你们带走,我不再做纠缠;如果是我打赢了,人还是你们带走,不过师父你要跟我回轩辕谷。怎样?”

    苑云绮与我对视一眼,双方会意,各自点了头,同意了。

    二十四、

    华吟絮掌击三声,便有四个红衣少女从山崖边缘处应声而来,原来刚才我们谈话时她们一直隐蔽在山壁上,至于崖壁上是否有凹槽或者容身之处不得而知,更有可能是硬挂在上面,至于挂了多久也不得而知,总之是耐力惊人,不容小觑。

    四个少女高矮胖瘦各占其一:高者用剑,矮者用锤,胖者用杵,瘦者用刺。

    “你倒是真没把她们当人啊!”我见着其中那个胖少女右手指缝中淌出一丝血线,便想到她身形较胖大,想要贴挂于山壁之上良久,自是更为困难,全凭一双手扒拉着。越发觉得这个华吟絮太过装腔作势,有啥不能听的,非得让人做这种高难度动作。

    “她们本来就只是我的兵器。”华吟絮一声令下,四人旋即赶上,将我等三人围住。

    苑云绮撑了个懒腰道:“你们先打,我老人家要先松动松动筋骨。”自行慢吞吞地走出包围圈,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来。

    我则与朱邪瑜背靠而立,毕竟不知道这四人具体实力如何,只能以静制动,看对方如何出招,在伺机应对。

    没想到这四人竟是齐齐发难,先是一根重逾百斤的降魔杵当头挥下,朱邪瑜急忙挺剑而上,内力虽能扛住,兵器本身的力量到底是差了,还好烟平剑是柄名器,否者非折即断,我正欲挥剑再加一把力,卸去这当头一杵,瘦少女的两支金刚峨眉刺向我面门点来,我赶紧向后仰倒手上挽出一圈剑花堪堪将对方双刺挡开,顺势抬起一脚正踢中她的腹部,踢飞出去。

    还不待我立定身形,矮少女就赶上来出一招“圯下拾履”,她身形本就矮,深马步弓带双锤夹击专攻人下盘,我若躲闪不及,一双腿那是尽废了,刚跃起避开身后感到一阵寒凉,心道不好还有一个专门用长剑的高少女,就等着刺我的腰窝呢!此刻我身在半空,前后夹击进退两难,朱邪瑜被降魔杵缠住也脱不开身救我,脑中突然闪过丧蒻当初那招被我视为无用花哨的“蝴蝶翻身”,此刻正是合用,轻飘飘地向朱邪瑜那一边翻飞过去。

    脚尖刚一着地,三个少女又一起攻上来,简直是密不透风地要封住我上中下三路,我就不服气了:说好的四对二的,为何就缠住我一人打,难不成是因为朱邪瑜帅?这时灵机一动:一对一、一对三的打法对我们倒是有利,不妨先由我缠住这三个,让朱邪瑜去专心料理那个怪力女,解除这降魔杵当头一棒的隐患。

    暂先不理那三人,转身铆足内力于右臂,狠挑一剑斩断了朱邪瑜与怪力女的僵持,然后喊了声:“阿瑜!”他朝我一笑:“我明白!”捏个剑诀,去与怪力女再战了起来。

    不及多想,我则转身正面应敌,过个十几招后,才发现这四人其实并无甚精妙招数,只是胜在兵器种类多各尽其用,配合缜密,容易占得先机,适应之后招式来来回回就那些,连累我也不得不把用过的招式反复使用,颇耗体力。

    怪力女仗着兵器威风,逼得朱邪瑜近不得身,一时竟也拿她没办法,也不知道他俩算是谁缠住了谁,我若指望他来助力那是有点难了,突然想到若是我此时手中多一把兵器,岂不是等于有了一个助力,苑云绮教过的口诀在脑中一一掠过,灵光感应,跃跃欲试。

    本来是想去夺那高少女的长剑,毕竟双剑我也是练过的,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夺下了一柄峨眉刺,因从没有用过峨眉刺,又轻得太不趁手,反倒多了一份累赘似的,丢也不是还也不是,弄得我不知所措地尬在那里。

    听得苑云绮道:“愣在那里干什么,有什么就用什么呗!”

    我更愣了:“我只会用剑,不会用刺。”

    苑云绮道:“蠢,你就当它是剑不就行了。‘非予不足,善假于物’。你还不懂是什么意思?”

    经她一点,我如醍醐灌顶:是了,到她那个境界草木皆可为兵器,我明明拿着兵器,何必执着于它的本相,因势利导,圆转如意,怎样趁手怎样来。

    一时间福至心灵,左右手同起,各使一套剑法,右手或抹或撩,以攻为守,左手或刺或戳,专行险着,使到好处时更如文人骚客写至酣畅不吐不快,峨眉刺有时就当点穴笔一路狂点也煞有威力,更加明白了“有所形化,无所幻化”的道理,右手剑也无须尽走剑法路子,时机到时当大刀一样猛砍猛斫同样破敌。

    这般融会贯通之后,顿觉眼前一亮,如从一条羊肠小径的尽头拨开了挡路的灌木林,发现前方道路豁达。又战几回合高下立现,犹如增添了一个与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神助攻,迫得对方三人左支右绌,连连倒退,快要招架不住。

    朱邪瑜那边也占了上风,只是怪力女一杆伏魔杵舞得虎虎生风,始终无法克敌制胜。

    苑云绮道:“蠢材啊蠢材!亏你长了一脸精明相,我刚才与小妮子说的,你竟半分没有听进去。”

    朱邪瑜只轻轻应了一声,哪有功夫搭理她。

    苑云绮摇摇头,口吻尽量柔和一些:“你的左手光捏个没用的剑诀做什么?‘御在其左,意念其右’!”

    朱邪瑜本就天分极高,经她一点拨当即醒悟,使一个‘螳臂挡’架住对方的伏魔杵,左手迅速换成掌刀鼓足内力切在她的脉门上。

    怪力女吃痛大叫一声,放脱了兵器,朱邪瑜跟着赶上一剑,在她肩胛了戳了一个窟窿,而我这边也已结束战斗,这四个少女一齐发动进攻,也一齐摔倒在地,每人均有大小负伤。

    “没用的东西!”华吟絮谩骂一句,双臂一展,广袖各自飞出若干金色丝线,将四位少女的四肢分别缠住,十指纤纤弹动有力,轻轻按压捻拨,就如隔空同时抚弄两架箜篌似的,异常灵活。

    四位少女在她操控下,纷纷丢掉原来的兵器,各自从背后抽出一柄软剑,齐刷刷对准我俩,第二轮是要来了。

    二十五、

    高少女一招“银蛇舞”当先攻过来,软剑嗖嗖弹动,剑气悍涌,内劲深厚,我心道不好,赶紧推一下身边的朱邪瑜,与他各自闪到一边,眼见身后的石块被剑气冲得石屑纷飞,豁出一个大口。也是奇了,软剑一向走轻灵飘逸的路子,哪会这般刚猛雄劲,这一剑似乎有意分开我俩,局势演变成高矮少女夹攻我,胖瘦少女夹攻朱邪瑜。

    亏我跟朱邪瑜都是剑法见长的人,与对方这绵密迅猛的剑法尚能支撑,但是华吟絮仗着内力强霸,往往一剑袭来都附着沉厚力道,将我二人震的肩臂酸疼、胸腔滞塞,若是退开来卸力,则不断地将我们往悬崖边上逼。

    这样打下去不是掉落山崖就是深受内伤,我心中急转数个念头,想着如何扭转局势,只听朱邪瑜说道:“瑢瑢,你可还使得‘庭芳剑法’?”

    庭芳剑法?

    那是我早年还在流烟塔从业时自创的第一套剑法,也是一单业务刚好圆满完成,虽然地上躺了具尸体,却一点没影响我赏风景的心情,不得不说目标人物太会选地方了:桃花坞里碧溪边,有草屋一间,闲来垂钓,月下煮酒,琴音袅袅阶前,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言笑晏晏。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彼时方感觉到肩、背上的伤痕颇为疼痛,有些疼惜自己,更是留恋这个世外桃源,心有所动,创下一套剑法,那时我的见识修为尚浅,这套剑法招式上自然也无甚过人之处,不过是胜在一种闲庭信步、两情缱绻的意态:此等好风景,一人赏花饮酒未免落寞,若得一心人同在,

    才是人间至乐。

    剑法不过区区十二招,被我安上的都是极为缠绵娴雅的名字,如“花丛懒顾”、“太湖泛舟”、“举案齐眉”,所以施展开来也是一派清逸慵懒之态,轻柔舒缓间隐现杀机,意为不想这样安逸静好的时光被打扰不得不杀,一人使出来倒真如剑舞门的剑法一般华而不实了,倘若换成两个倾心相爱的剑术高手来使,则威力倍增,因一人独行的心意未免孤单寥落,双人使来互相补足回护,则又不同。

    只是后来我一直独行江湖,这套剑法的实用价值降到最低,所以从来没在人前显露过,朱邪瑜何以知道这套剑法?

    想想对方的剑法刚猛强势,此时用这套剑法正好以柔克刚,以慢御快,何况我二人如今的造诣也不下一流水平,刚才又得点拨,更上一层楼,正是用到“庭芳剑法”的时候。

    “自然记得”

    “好!至于我为何会使,先不想。”

    朱邪瑜话说完,剑锋抖转,使出一招“击鼓其镗”,眼中杀伐对抗之意俱减,转为恋恋不舍踌躇满志,我心领神会,使出一招“相濡以沫”与他呼应,以阴柔绵力附于剑上,与对方两柄剑相接之际顺势一带,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力道转动,只顺从不抗拒,转到哪里算哪里,直到对方的力道自行消解。

    果然见效,趁着空档我飞身越过二人,出一招“太湖泛舟”,身在半空剑尖轻摆,如在悠闲行舟般一一荡开脚下向我刺来的剑,朱邪瑜则是出一招“青青子衿”,也是一副闲逸姿态,将身一侧脚底一滑已避过胖瘦二女,左肩一递一抬,堪堪接住我下落的右足后又将我弹起,我二人则同步使出“共效于飞”,这是庭芳剑法里面唯一一招主动攻击的杀招,一人使到好处时不仅可以卸去对方强力,同时还可以移花接木,借力打力。

    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两人同使则威力更大,可形成两重气旋,用的又是绵力,对方若是强攻,要么兵器被卷飞,要么招式变向,伤到自己和旁人。

    四人的软剑虽被卷住飞了出去,但操控她们的华吟絮经验老道丰富,连忙纵着她们各自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抓住一把宝剑,再次拉开阵势向我们攻来。

    自我跟朱邪瑜一汇合,就全然心无旁骛,专心从头开始使起庭芳剑法来,因为本来就是一套重意不重形的剑法,全依施者当时的心意而定,相当随性,所以哪怕是两人同使同一招,依其各自内功修为和本来所积累的武功招式,使出来的角度、方法、效果都不一样,而这套剑法本来又是一套以守为攻的剑法,倘若两人没那么相爱先想到自己,或者默契不够,无法预知对方的动向,则也不能起到互相补足回护的作用,都很容易被破解。

    而此刻的我和朱邪瑜,无论从剑招的补足还是对对方的悦爱依恋之情都已发挥到极致,仿佛真的回到灼灼桃林里,落英缤纷间,哪有什么环伺的强敌、杀来的利剑,我跟他不过就是漫步林间起了舞剑之兴,与其说在对敌,倒不如说我们在自娱自乐相互喂招罢。

    华吟絮的剑法在于快、强攻,如此被我二人散漫慵懒没有章法的剑法打乱了节奏,有点无的放矢,她手下的四个少女也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每每有些好像是空门的时机,她们赶上来戳一剑,却总能被我们料敌机先似的,及时补漏,斗转星移打向别处。

    我和朱邪瑜还未使到最后一招的时候,四少女行动忽然一滞,咿咿呀呀缠夹一团跌倒在地,朱邪瑜眼疾手快,赶上去连出四剑,分别挑断她们的右手手筋,四柄软剑也跟着掉落于地。

    原来我这一套剑法下盘走的是八卦中的二十八方位,这般与朱邪瑜穿花蝴蝶,蜻蜓点水似的穿插游走,自顾自地只守不攻,直引得华吟絮主动来攻击我们,不由自主的被我们带节奏,不知不觉间自己手中的操作金线也就缠成了死结,自然是扭转不开,不败而败了。

    苑云绮看明白我的用意,赞叹道:“原来你打算这样做,看来也用不着第三轮了。”

    华吟絮虽落败,依旧气势不减,兀自放脱了手上的金线,对四位少女喝道:“都给我退下!”

    四位少女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但是又摄于她的威严,不敢多说话,互相拆解了交缠的丝线,各自往山下一跃,不知是继续挂贴在山壁上等候差遣,还是攀援下山去了。

    华吟絮的眼光转向我,犀利中带了那么一丝丝欣赏之情:“这套剑法是你自创的?”

    我点点头。

    华吟絮道:“我也算浸淫剑术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这套剑法要发挥威力还真得靠天选,你二人若非真心相待意念相通,或者稍存一点利己之心,立马可破。虽然你是做我徒孙都不够的年纪,但老身诚心拜服。认输!”

    苑云绮道:“孽徒,你的玩具也玩完啦!手上什么筹码都没有了,该放人了吧!我答应饶你不死!”

    华吟絮冷笑道:“我只说你赢了会怎么样,我还没说我若输了会怎么样呢!哈哈哈……”笑到最后却换成一阵凄厉决绝的狂笑。

    我正想说这二者有区别吗。就见华吟絮突然拔刀,飞身扑向司徒瑾,想要一举割断绑缚他的绳索,自己跟他一同坠落,来个同归于尽。

    我跟朱邪瑜同是大吃一惊,飞身赶上去,无奈离得太远,显已来不及。

    只听苑云绮大喝一声:“贱人!”,一道白光闪过,快到目力所及只能追踪到它后面的一串尾影。

    待我看清楚时,情形便是一个白色的人吊在悬崖边,她右手抓着一段绳索,被已站在崖边的司徒瑾拽着,左手拉着一人的衣领,被提衣领之人正是华吟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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