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打算开在广场上的，那里有不少竞争对手，但他们毫不意外地都被巡查教士们赶了出来，争执中散落的钱币还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他抱着印章和票据悻悻地离开了广场，那说是票据，其实只是几张草纸条。
克里不识字，他只能用一和二来表示这场比试的两个主角威廉和罗伊，但作为商人，他算起数来又准又快，赌徒只需把钱交给克里，再由他把下注的金额和对象写在纸条上，再盖上印章，就成了一张能够兑现的有效力的票据。
当别的商人因为被驱赶而不得以收起赌盘时，不甘心的克里却看到了更大的机会，他用三枚银币的酬劳叫上了十七岁的小个子鲍勃——他是猎人的儿子，视力好的出奇。
他们一同来到了教堂属地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梧桐树下，鲍勃三两下就爬了上去，冬天的树上没有叶子，这里观赛的视野绝佳。
鲍勃的任务就是在最佳的位置上凭借出色的视力，为围在树下的赌徒们播报比试场上的即时战况，好眼力的他倒不是第一次干播报的活计，但是为使用神术的战斗播报还从没有过。
现实也正如克里想得一样，在没有了竞争对手后，无论是赌鬼还是想寻点乐子的镇民都只能从他这儿下注，克里在树下的小赌桌上一边飞快地抄写着票据，一边用吆喝吸引注意，不一会儿梧桐树就被赌徒和凑热闹的家伙们团团围住。
“威廉少爷上场了，就要开始了。”鲍勃朝树下喊道。
“尽快了啊——比试正式开始就不能下注了！”
商人克里边喊边攥紧了手里的羊皮钱袋，袋子已经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他在袋口扎了个死结，把剩下的钱胡乱地塞进棉布内衬里。
被吸引过来的几个搬运工挤进人群，让他写下买进伯爵儿子的票据，随后把两枚银币扔到了桌板上，毫无疑问威廉·杜克是热门中的热门，相应的，他的赔率也低得可怜。
“不试试押一把那个叫罗伊的家伙吗？他的赔率可有一比十三呢！”
克里为了让赌局显得精彩些，便不断地怂恿那些想要入局的人们，这些话当然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的选择，伯爵的儿子和教堂的孤儿，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但总有为了丰厚的回报而孤注一掷的贪得无厌者——不然他们也不会成为赌徒。
他从那些搬运工们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动摇。
“教堂的男孩也出场了——”他们头顶传来了鲍勃的声音，“他的腿好像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搬运工脸上的动摇立刻就消失了，克里在心里骂了句鲍勃，果不其然，这个消息出来后，更多人买进了威廉·杜克，克里粗略算了下，罗伊的赔率也因此翻到了一比二十。
“最后的机会，还有三秒封盘！”他举起最后几张草纸条大喊。
“买入罗伊·沃斯。”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赌徒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带着破布头巾的中年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他穿着乞丐一样的破衣烂衫，皮肤泛红，中等身高，眼睛有神但阴郁，胡子和眉毛已经成了灰白色，显得又乱又密，脸上的皱纹也十分扎眼，但身材却丝毫不像那些因为饥饿和苦难而变得扭曲、癯瘦的乞丐一样老态，却如同一位经过良好训练的士兵般挺立。
克里确信自己在钱宁镇没见过他，不过他凭借形象猜测那人也许是个外地的落魄贵族，想借着一盘赌局让自己东山再起，但很可惜的是他打错了算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声名显赫的杜克家少爷怎么都不可能输给那个藉藉无名的孤儿，不过那并不是克里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要收钱就好。
“你押多少？”
那人伸出了一根细长的手指。
“一个铜币是买不了一注的，得十个才行。”
他摇了摇头，“不是铜币，是金币。”
“金币？”
克里盯着他落魄的样子觉得可笑，就算是他也不是随手就能拿的出一枚金币的，一枚金币相当于一百枚银币，如果换成铜币那可就是整整一万枚，这些钱已经足够一个大家庭舒舒服服地度过一个寒冷又漫长的冬天了。
“别来这儿开玩笑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枚金灿灿的钱币就越过赌徒们的头顶，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后精准落到了克里的桌上，他将信将疑地拿起来，那确实是一枚金币的形制，但它的正面并非是克里熟悉的爱德华大帝一世浮雕，边缘的小字他也不认识，背面是刻着一个正三角形，而非代表希瓦帝国教会的倒三角形，克里印象中那应该是卡利安王国教会的符号。
钱宁不是个典型的外贸城镇，市面上的外国金币十分稀少，不过对于商人来说，硬币是哪个国家发行的不重要，只要它是金的就能够流通，克里把硬币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一下，崭新的金币表面立刻出现了几颗牙印。
“这是——真的金币！”
他的眼睛都瞪大了，赌徒们也随之发出一阵惊呼，为那个男人让出了一片空地，克里想到金币也许是乞丐偷来的——但那不是一个商人的错，他急忙把金币塞进最里面的衣服夹层里，唯恐那人反悔。
“您买的是那个教堂的男孩对吧，他叫什么来着。”
“罗伊·沃斯。”
“是的，没错，他可是镇上打架的一把好手，您买的肯定没错。”
克里奉承地笑着，丝毫不感到心虚，做生意总要说些违心话，尤其是和外地人打交道时更得如此，这是他多年经商总结出的经验。
他飞快地为那男人抄好了票据，一边递给他一边问道：“先生，请问您叫什么？这笔钱太大了，我得记下您的名字作为担保——”
“你叫我大卫就行。”
“大卫是吗？”
“没错，新神的子民——大卫。”
比试场上的战斗突然开始了，他沙哑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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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了！他们动手了！”
站在树桠上的鲍勃大声喊道，树下的赌徒们安静下来，他们抬起头，认真地听着鲍勃的播报。
“那个教堂的男孩先出手了——那是什么？”
鲍勃疑惑地看着场上的变化，他第一次看到神术，那如同魔法一般的东西让他震撼不已，只见那个秀气的男孩额头上的印记发出光芒，瞬间一阵冰雨袭向威廉少爷，鲍勃以为是自己眼花又用手揉了揉眼睛。
“喂，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人在树下急切地问。
“是......是......”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是弹弓，好几百把看不见的弹弓同时打向威廉少爷，不过用的弹丸是冰珠！”
赌徒们无法理解，他们想象不出一个孩子能同时拉动几百把弹弓，一些性子急的人又跑回了广场上，他们手里都攥着盖了章的票据，是不怕克里转脸就不认账的。
“你这小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克里也急了，那种不着调的说法普通人听来很难不觉得是在瞎编。
“是真的！我可没有胡说，他们用的可是神术，又不是小孩过家家——”
鲍勃有些愠怒，但还是如实地继续播报着：“威廉少爷也出手了！他用水织成了一张网，网眼比渔夫家最密的网还要密！”
他说话时，另一边广场上的人群也爆发出惊呼，那张水网难以察觉，当它发挥作用时人们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鲍勃凭借出色的视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张极细密的水网，网与网之间层层嵌套，冰雨每穿过一层水网就丧失一部分动能，直到坠落到威廉·杜克的脚下。
“威廉少爷用水网挡下了那小子的冰珠！那张网可真漂亮，像是坠满了宝石，和郡里姑娘们戴在头上的装饰一样。”
“你小子就是想姑娘了吧。”一个搬运工大声调侃道，其它赌徒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宝石是尤莉安在紧密排列的水网线上结出了无数细小的倒钩冰刺，在阳光下散射出珠宝般的光泽，但它的美丽下蕴藏着骇人的危险，普通人但凡碰它一下就会被刮下一层皮来。
人群中的巴顿看了眼高台上不动声色的天命骑士，他看不透那银面具后是什么表情，但任何一个精通神术之人都会对一个安奇能做到如此极度精密的元素控制而赞不绝口，更何况这仅仅是尤莉安受印后的第三天。
不过她用出这样狠辣的神术是巴顿意料之外的。
“小姐是和那家伙有仇吗？”
他低声问加西亚道，巴顿本来还担心尤莉安在知道了圣果的秘密后会放弃这次比试，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另一回事。
加西亚更无法理解，她只能摇了摇头回应道：“谁能猜透女孩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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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那小子要惨啦！他的腿受了伤根本跑不掉，伯爵少爷的网要困住他了！”
鲍勃的话引起了那些买进威廉的赌鬼们的一阵欢呼，如果他们手里有啤酒怕是要一口气喝掉整杯才罢休。
克里有些后悔了，自己应该再找个合伙人，在旁边摆上啤酒和咸肉的摊位估计还能再赚上一笔。
“那小子是不是吓到向威廉少爷跪地求饶了？”有人高声问道。
“那倒没有——”鲍勃伸着头看向罗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看样子他像是放弃了抵抗。”
除了个别押了罗伊的家伙外，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克里趁机想要观察刚刚那个把一整个金币都押给了罗伊的乞丐，但让他意外的是那人似乎已经不在这边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先花几枚银币把治安官叫来——万一那个自称大卫的家伙输了后突然反悔，克里也能够及时脱身，他可见过太多这么做的赌徒了。
“教堂那家伙——那是什么？一把伞？还是一个透明罩子？”
鲍勃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去形容他所看见的奇景了，他看见罗伊闭上眼后，身边急速生长出一圈冰晶的护罩将其包裹，带着尖钩的冰网对它无能为力，撞成了一片碎冰和水花。
就算视力再好，作为普通人的鲍勃当然看不懂那是怎么发生的，但人群中的巴顿却看得一清二楚，罗伊闭上眼的那一刻，整个广场的以太都在以一种能够明显感知到的惊人速度涌向他额头的印记。
巴顿不得不惊讶于罗伊的天赋——一夜之间，那孩子对以太的控制和转化效率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安奇的水平，他的施术技巧的确生疏又粗糙，但就像在肉搏战里只要力量足够大，技巧反而成了点缀一样，对以太的调动能力就是他惊人的力量。
包裹着罗伊的冰晶护罩变成了流动的水，接着它又重新改变了形态，逐渐化为一把气势惊人的冰刺枪横在他的头顶。
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凭借经验看出，这种巨物的光是靠冲击力就足以捅穿卫兵的铁皮盾牌。
尤莉安却没有选择防御或逃离，而是径直和罗伊拉近了距离。
树上的鲍勃已经来不及组织语言对场上急剧变化的局势解说了，更多拿着票据的赌徒们听到广场上的惊呼后急不可耐地涌向广场那边想要亲眼见证这场战斗的情况。
罗伊的腿受了伤，在动作上他完全没法跟上尤莉安，只能任凭她快步上前，眼看她已经靠近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距离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罗伊迟疑了，这么近的距离她是来不及防下自己的攻击的，一旦他甩出刺矛尤莉安必然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现在将全部力量都用于控制头顶刺矛的自己已经全身都是破绽，如果任由她靠近，那败下阵来的无疑就是自己了，他把心一横——
唰——
罗伊一挥手，那根巨大的冰矛直直地刺了出去，在场的大人们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人尖声惊叫出来，人群中的马修和汤姆也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那孩子竟然真的动了手。
下一刻人们看到，那根冰矛直直地插到了威廉·杜克的脚下，巨大的力量直接击穿了广场地面的硬石块，威廉少爷停在了原地。
人群中的加西亚一阵晕眩，她上一秒都已经失了声，直到看见尤莉安人没事才勉强站住了脚。
巴顿虽然看起来依旧平静，但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从刚刚开始他就时刻准备出手化解掉罗伊的那一击。
罗伊叹了口气，他虽然下定了好好把握机会的决心，但从来都没有做过要因此闹出人命的准备，更无法理解尤莉安那种不要命的做法。
总之，他真的打算退出了，哪怕为此失去一只耳朵也好。
他叹了口气，向西西弗斯的方向挥手示意：“我——”
“我认输！”
罗伊没想到竟然是尤莉安先说出了那句话，场下的观众们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像是大家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认输。”她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人群突然喧哗起来，他们不敢相信贵族家的孩子竟然会向一个平平无奇的孤儿低头认输，接着那些在赌盘上投下重注的赌徒们几乎疯了眼，竟然不管不顾地在教堂对着一位贵族破口大骂起来，看热闹的观众们也觉得不尽兴，看到有人带头后也爆发出一阵阵嘘声。
除了马修、汤姆还有几个在赌局上投机压了罗伊的赌徒脸上挂着笑容，其他人似乎对这个结果都不大满意。
在听到猎人的儿子鲍勃播报出威廉少爷认输之后，梧桐树下的商人克里立刻就暗叫不好，果不其然，那几个搬运工带头砸了他的小赌桌，他刚想让鲍勃帮自己拦住他们，那个小个子就跳下树跑得无影无踪。
更让他心里暗骂的是，他怀里那枚崭新的、只留了自己牙印的金币这下不但要还回去，还要再贴给那个叫大卫的家伙不少。
场上的变化再次让加西亚迷惑了，她用手给士兵指了两个带头辱骂小郡主的赌徒，就转身站到巴顿身边，她还没开口就听巴顿说道：“她根本没打算赢。”
“你说什么？”她不明白巴顿是什么意思。
“尤莉安小姐有机会的，她没有尽全力，她根本就没想赢下这场比赛！”
加西亚摇着头叹了口气，“这下没法儿和杜克老爷交代了。”
正如巴顿所说，尤莉安在站到比试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她决定要亲自检验罗伊是否有成为一名天命骑士的潜力，如果她认为合格，就会自愿输给那个被命运亏待的少年，而现在尤莉安的测验已经有结果了。
“别说那个了......”
巴顿小心地打量着那位天命骑士的反应，如果他都能察觉到尤莉安有所保留，那西西弗斯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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