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传甲一声不吭地当着马夫，忽然间那马儿发出一阵嘶鸣。
坐在车厢内的宋余和李寻欢下意识地抬头相互对视一眼，尽管外面的声音很细碎，却依旧能够听清楚，那是脚步落在雪地的声音，呈现一种诡异而又刻板的律动，也远比马蹄声要轻很多。
可尽管如此，依旧没有逃脱两人的耳朵。
宋余抬手撩起一侧由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车厢窗户向外看去，昏暗的世界中，一个孤独而又落寞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走的很慢却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尽管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却绝没有回过头来看上一眼的意思。漫天飞雪落在他陈旧却干净整洁的衣衫上，也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融化的同时顺着他的侧脸向下流落，浸透他那单薄的衣裳。
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整个人如耐寒的松树，任凭风吹雪落，毫不动摇。
这定然是一个无比固执倔强的人。
宋余眯起眼睛来轻轻一笑，在心中暗自揣测道。
“为何突然发笑？”
李寻欢好奇地问道。
“因为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
宋余放下手，平静地回应道。
“哦？既然如此，那我也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寻欢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待马车行驶到前方时，轻声示意铁传甲停下马车。
“嘶……”
铁传甲当即勒紧缰绳，马车立刻止住不再继续前行。车厢的帘缦被掀到一边，宋余和李寻欢一前一后跳下马车。
李寻欢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宋余也是同样如此。
这是一个少年，一个面容坚忍的少年，看上去的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坚若磐石的感觉，浓重的一对眉毛下，那双眼睛所迸发出的光芒，坚定、倔强、而又冷漠。那种冷漠不仅是对其他的人或事物，就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
李寻欢的目光中有了些许笑意，从这张少年英俊的脸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某些人。他从怀中掏出那已经雕琢好的木头人像，蹲下身来挖开地面的积雪，将木雕埋入雪中。
做好这一切后，李寻欢的手已经冻得通红，雪水流在指缝和掌心。
宋余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而那少年，却似乎没有看见两人一般，无声地经过他们，没有做任何停留，向前行走矢志不移。
李寻欢笑了笑，起身看向少年的背影，好心地招呼道；“要不要上车来，可以载你一段路。”
岂料少年仿佛置若罔闻，脚步更没有停下来。
“你是聋子？”
闻言，少年忽然握紧腰间的铁剑，尽管他的手已经冻僵发白，可动作却依旧灵活。
“你好像激怒他了。”
宋余笑着对李寻欢说道，他自然注意到少年的动作，那动作毫不掩饰警告的意味。
李寻欢失声笑道：“既然不是聋子，那就上来一起喝口酒吧。”
少年总算是开口了：“我从不喝陌生人的酒。”
“我请你，喝过之后我们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那也不行。”
“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喝！”
“……”
李寻欢顿时陷入沉默。
宋余恰在此时提醒道：“你好像忘了，车上已经没酒，刚刚那是最后一瓶。”
“原来如此。”
李寻欢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更加没有再挽留你的理由了，所以……等下次见面，你是否愿意请我喝一杯呢？”
少年宛若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脚步一滞，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李寻欢一眼，说道：“好，我请你！”
只一眼，就将李寻欢和宋余深深记住。
“哈哈。”
李寻欢发出畅快的笑声。
少年却忍不住嘴角抽动，之后再没任何留恋地回头继续向前走，就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李寻欢也和宋余重新回到马车上。只不过在马车再度从少年身边经过时，宋余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拿着一顶崭新的斗笠。
“我不需要！”
少年的声音很大，他或许是把宋余此时的行为，当成了一种施舍。
“拿着吧，算是我借给你的。”
宋余的声音很平静，眼下所做也不过顺手为之。
“我不……”
少年试图再次强调，却未曾预料宋余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悉数听完的打算，手腕稍一用力，斗笠顷刻间被甩向少年。
“老铁，赶快驾车吧！”
宋余话音未落，一阵破风尖啸声传入车厢之中。原来是少年以腰间的铁剑，贯穿了面前的斗笠。
马车渐行渐远，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李寻欢的笑声忽然从车厢飘出，他看向宋余，问道：“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人。我本以为他已经饱经沧桑，却没想到说起话来如此天真。”
宋余淡淡道：“那是他尚且涉世不深。”
李寻欢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对，我都快要忘记多久没见到这般老实的少年了。”
谈笑间，李寻欢话锋一转，问道：“你可曾看清他最后的那一剑？”
宋余颔首道：“看清了。”
“如何评价？”
“快且凶狠。”
“没错，那你难道就没有想要比试一下的想法？”
“并没有。”
“哦？这是为什么？”
李寻欢眉头一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既然宋余这次入关的目的就是要见识下江湖各路豪杰，为何在看见这样一个值得拔刀的对手时，会没有任何一点想法。
然而，片刻后，却只见宋余轻轻拍了拍肚皮，叹了口气道：“因为我现在很饿。”
李寻欢当场怔住。
宋余旋即又补充道：“饿到快要提不动刀了。”
“……”
短暂的寂静后，车厢内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充满快活的空气。
赶车的铁传甲也听见车厢内两人的交谈，满挂着霜雪的虬髯抖擞精神，一甩缰绳，身下马车自然也快了几分。
李寻欢目光瞥向帘缦，好奇地问道：“咦？他怎么不说话？”
宋余答非所问道：“其实在我看来，铁兄才是这个天底下最老实的人。”
“此话怎讲？”
“你不是觉得他今天的话有点多？”
“……”
天色阴沉，马车终于停下。
宋余掀开帘缦，眼前是此间小镇上唯一的一座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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