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个发髻潦草，满脸胡渣的糙汉子，这汉子倒是长得人高马大，只可惜一双眼睛中隐约有怒火燃烧，身穿一件破旧棉袄，衣袖上还有几块补丁，由此可见，他生活得穷困潦倒，寒冬时节竟然连一件体面的御寒衣物都没有。
还未等宋余和铁传甲发出声音，糙汉子便已经知道自己骂错了人，那隐有怒火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明几分，转而又流露出些许疑惑，问道：“两位找谁？”
糙汉子还没有到头脑昏聩的年纪，自然记得不曾结识眼前的宋余或是铁传甲。
宋余微微一笑。
而身侧的铁传甲却替他做出回应，反问道：“兄弟可是城北的许铁匠？”
糙汉子一头雾水，浑浑噩噩地点头。
铁传甲于是又道：“我们找你来是想要铸造一把剑。”
话音刚落，许铁匠已经连连摆手，想要将两人送出院子，道：“我只会打造农具那些简单东西，哪里会铸剑，你们问错人了，快走快走！”
铁传甲见糙汉子如此回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恰在此时，宋余抬手笑吟吟道：“你先别急！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你铸剑，不如先进屋去，说说方才你口中的那些‘无耻之徒’，到底是什么意思？！”
糙汉子本打算打发两人赶快离开，可当听见宋余的话时，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阵打量，尤其是其腰间的漆黑佩刀。其实糙汉子早就注意到他们并非常人，光是铁传甲站在那里所散发出的气势，就让人不敢招惹。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一定是遇见无法解决的麻烦了吧？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见铁匠露出犹豫的神情，宋余又趁热打铁道。
片刻后，糙汉子总算是打定主意，沉着脸转过身去，默不作声地招呼两人跟进屋内。
简陋的屋子里光线昏暗不明，说是遮风挡雨，实则捉襟见肘。
宋余只粗略抬眼看去，就能见到墙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痕，寒风侵入与外界几乎无异。
糙汉子从角落里翻出火石，用粗糙的双手一阵捣弄后，终于将方桌上的烛火点燃。屋内总算是明亮了些，随后指着方桌后面的长凳示意两人落座。
宋余倒也不客气，与糙汉子相对而坐，他早就注意到男人虎口上那层厚厚的茧。心中更加笃定，哪怕他真的只是一个铁匠，技法也绝对非同寻常。
铁传甲高大的身躯杵在宋余身后，不是不想坐，而是不敢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条瘦骨嶙峋的长凳能不能禁受住这份压力。
烛火左右摇晃，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宋余率先开口，盯着铁匠那张满布愁容的脸，道：“说吧。”
许铁匠漆黑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呆呆地注视前方，不知道是在看蜡烛火苗，还是宋余，只听他喃喃道：“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和你无关的事，你当真要听？”
“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与我无关。”
“……”
许铁匠沉默了，好似过了很久之后，他吐出一口郁结之气，低声道：“我本是这城中一籍籍无名的铁匠，带儿子以帮人打造农具为生，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勉强算是安生，可谁知道两天前，当我外出买菜归来，我的孩子竟就被人掳走了！”
宋余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是谁掳走了你的孩子？”
许铁匠不觉间恨恨握紧拳头，道：“我只记得他们的相貌，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大娘，除此外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瞎子，剩下的……”
男人一句句将所见描述出来，宋余听得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站在身后的铁传甲，越是听就越感到心惊肉跳，一种不安的情绪更是悄悄涌上心头。
而当听到许铁匠说到那独眼大娘似乎姓翁时，铁传甲更是虎躯震撼如遭雷击，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所表现出的异样哪怕只是一瞬间，也没能逃过许铁匠的眼睛，后者登时抬头看向他，脸色阴沉问道：“怎么，难道你认识他们？”
宋余也向后看去，却见铁传甲沉着头，神色晦暗不清。
在察觉到宋余投来的目光后，铁传甲终于抬起头，却心事重重地道：“宋余少爷……”
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余更加好奇了，道：“有话直说。”
铁传甲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中原八义’，为首的那位大娘，就是老大翁天杰的结发妻子。”
闻言，许铁匠当即不解道：“可算上那个翁大娘才正好八个人……”
铁传甲声线哽咽道：“因为老大翁天杰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被……被我害死的……”
宋余沉默了，许铁匠亦是如此。
良久过后，宋余却还是充满疑惑，转而看向铁匠问道：“他们掳走你的孩子，所求为何？”
许铁匠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一把匕首！”
“匕首？”
“是的，一把剔骨如切的匕首。”
还未等宋余追问，许铁匠已继续娓娓道来：“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两位，我的确会铸剑，而那匕首或许你们也曾听说过，因为我祖上并非姓许，而是徐！”
宋余恍然大悟道：“传说中荆轲刺秦王所用的徐夫人匕首！”
许铁匠默然点头。那匕首是他的家传宝物，自从古时那场惊天刺杀失败后，早已不知所踪，后来是先祖历经千辛万苦，几经辗转才又找寻到。
铁传甲听罢瞠目片刻，便脸色颓废自言自语道：“那就应该是了，因为我所练的功夫，正是铁布衫，他们知道寻常兵刃已经不能伤我分毫。”
“所以他们做这一切都是要找你寻仇！”
“——是的！”
语毕，铁传甲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纠结的神色，短暂过后，他卸下背后所负剑匣，豁然转身就要离开，却猝不及防被宋余抓住手臂。
铁传甲登时怔住，尝试着摆脱却发现宋余的手如铁钳一般，根本不能挣脱，只得怆然道：“宋余少爷，这件事因我而起，就让我去解决罢！”
宋余波澜不惊，问道：“你要怎么解决？”
铁传甲闭上眼睛，决然道：“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糊涂！”
宋余绝对不相信铁传甲会做出无端害人性命的勾当，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于是当即不假思索地又道：“想想李寻欢，等他离开兴云庄肯定也不愿意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提到李寻欢，铁传甲顿时六神无主，沙哑道：“少爷……”
他慢回过身，宋余也松开手。
只听铁传甲一脸愧色地道：
“那年，中原八义还未隐匿江湖，翁天杰也还活着。”
“我也还未追随少爷远走关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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