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城头风大，您小心着凉，要不要多穿些衣服。”
话虽如此，她心中的不安却又不敢说明。
“我们米儿有心了，真是长大了不少呢，让为父无比欣慰！比你那个哥哥不知强了千百倍！”
说着在她头上摸了摸，便唤柴夫人将他新作的披袍取来，笑着乘车而去。
午时，城头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兵将列阵，美酒佳肴。
李嗣昭居中，稳如泰山，柴翁在他左侧，作为守城的重要功臣，也是百姓的代表，小心翼翼的陪着。
酒过三巡，劝降的使者被带上城头。
“朱三贼人，篡我大唐，吾辈誓死诛之，岂有屈膝之理！今斩来使，诸位见证，以示我守城之决心，与大唐共存之忠义！”
李嗣昭立身起誓，刽子手手起刀落。
一颗人头落城下，远处一片哗然！
紧接着，梁军箭雨来袭，晋军盾牌列阵，你来我往，倒是助了酒兴，空废了力气。
“老夫自之前因为饮酒误事，被义父教训，便许久未曾畅饮，今日高兴，与诸位喝个痛快，上酒！上酒！”
说话间，一支冷箭越过盾墙，凭空落下，竟不偏不倚的扎进了李嗣昭的小腿上。
“太保！”
“快传大夫！”
“咱们还是下去吧？”
“这里实在危险！”
七嘴八舌，眼瞅着就要乱作一锅粥了。
“咦！诸位莫慌，这等小伤，哪用的了大夫，今日就在此欢庆，有梁军助兴，岂不快哉！”
他眼睛不眨一下，徒手拔箭，谈笑间已然将其从肉里扯出，然后将滴血的箭头伸进碗中。
“父母之精血，断不可糟蹋，今日与诸位饮此血琼浆，感尔等守城之功！他日晋王必有重赏！”
虽然他还不知道现在谁是晋王，但出发前义父的命令，他绝不能违抗，甚至，这也许是他老人家对自己最后的嘱托。
说完，一口穷尽碗中酒水，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
柴翁看在眼中，颤在心里，拉了拉身上的披袍，大口陪着喝酒，仍觉得冷意阵阵，努力的着挤出一丝笑意，刀光血影，绝非笑谈。
“妹妹，走！带你出去转转！”
“父亲刚走，这样好么？”
“就是趁爹爹不在才好，放心，我已经和娘亲说了，柴三也会派几个护院跟着我们！”
“既然这样，那你等我换身衣服！”
“好，你快些哦！”说完，柴守礼退出房内，找自己爱吃的点心去了。
“兰婷，你说我出门穿什么好呢？”她早就对外面的世界无比期待了。
“依小姐现在的年纪，当是扮作男装比较方便。”
“好！那你帮我挑一身吧。”
兄妹二人辞了柴夫人，便跑着出了府，护院紧跟在后，寸步不离。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柴米儿想的那般美好。
相隔不远的几个大户人家门口，都搭起粥场，排起长龙。
那一碗稀粥不过是用来糊口的，所以饥民们排完这家，再去下一家，这一天下来五六碗，至少不会让人饿死。
当然，也有人因为排队而打架的，好在这些饥民饿的没什么力气，拌几句嘴，推搡几下，弱者便悻悻而去，换个门口讨一口粥喝便是。
倒是小孩子们，戾气十足。
这不，墙根下，三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在围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把你的粥交出来！”
“不！这是娘亲的！”
“再不给，我就揍你了！”
“打死我也不给你！喂狗我也不给你！”说着，小孩竟将一碗稀饭泼了出去！
“你小子骨头还挺硬？给我揍他！”
四个小孩扭打在一起，虽然人数占优，年纪也大上一岁，但那个三岁孩童，不哭不嚷，拳拳发狠，倒是另外三个，不时的哎呦两声。
“走，去看看！”
柴米儿早就看到他们，本以为会有大人来管教一番，等了片刻见没人阻止，又怕真出事，便跑了过去。
柴守礼当然不想管闲事，不过见妹妹径直过去，自己也只好跟上。
“助手！”一声喝令，四个孩子很快分成两队，毕竟稍稍打量，就知道说话之人高他们许多，示弱是大多数动物的天性吧。
“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家里的大人呢？”
三个孩童指了指队伍远处，都在排队，看来也是没工夫管他们了。
“那你们不许抢别人的东西，更不许打架知道么！”
“可是，我们好饿...”一个孩子鼓起勇气。
柴米儿听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到自己今早还吃了米粥，点心，烧肉，有些面红。
“饿，也不能抢呀，再说他还是个小弟弟，对吧！”
三个孩子也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饿了不抢，还能怎么办？只是无奈的点点头。
“哥，你带吃的了么？”
“我...没有...”说着，捂了捂胸口。
“别骗人了，我早闻到了，拿来！”
“我这是留着一会儿看戏的时候吃的...”
“拿来！”
“好吧...你给我留点啊，就六块点心，我寻思咱俩一人一半。”他当然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想法，毕竟他带的是柴米儿不喜欢吃的绿豆糕。
“呐，你们四个，一人一块，赶紧吃吧。”
柴米儿想的当然周到，她要眼瞅着孩子们把点心吃完，不然，还不知道这些绿豆糕会便宜了谁，又或者引出什么新的争端。
三个男孩狼吞虎咽，一口塞进口中，噎的咳了，却不舍得掉一粒渣子。
“你怎么不吃？”柴米儿问刚才被欺负的小孩。
“我要留给娘亲！”
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端着一碗粥跑了过来。
“威儿！威儿！快让娘亲看看！”
“娘亲，这个小哥哥给我一块点心，你快吃吧！”
“呦，我家威儿真是出息了，娘亲不饿，你吃吧。”女子眼中含泪，却笑着说道。
“娘亲，对不起，刚才那碗粥...”
“不打紧的，娘手里还有一碗，你看...”
母子二人说着话，柴米儿却对这个气度不凡的小孩儿产生了兴趣。
“小弟弟，我看你刚才的表现，真是英雄豪杰都自愧不如呢，不知道你大名是什么？将来我逢人便可宣传你的光辉事迹，好不好？”
“我叫郭威！”
“...”
“河北邢州尧山郭威，郭文仲是也！”说着，还摆了个威风凛凛的姿态。
柴米儿来不及笑他是不是听了太多的三国故事，说河北尧山或邢州尧山都可，连在一起反倒是有些啰嗦了。
她吃惊的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此碰到柴守玉未来的夫君！还是第二任！虽然现在他还有些小。
“这位小爷，你别听他瞎说，我们是从邢州来的，准备去晋阳找他爹爹，结果就被困在城里了...”
“哥！你带银子了么！”
“你想干什么？”
“拿来！”
“不行，这是娘给我的零花钱。”
“都给我拿来！”
柴米儿不容他质疑，从腰间抢过他的钱袋。
“这个你拿好，还有剩下的点心，好生照顾威儿，待援军一到，赶快出城去晋阳吧，将来...”
柴米儿知道不能多言。
“这怎么使的？”
妇人惦着袋子，虽然分量不算重，却足够支撑母子二人活下去了，还没来得及谢，抬头再看他兄妹二人，已经走远了。
“娘亲，这口袋里是什么呀？”
“威儿，快把点心吃了，再喝些粥。”
“好！”
小男孩全然不顾刚才脸上挨了几拳，嘴唇也被打破。
血水，混着点心，粥汤，流进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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