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一再次抖擞起精神，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的心态。当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有半点的迷糊。
“别这么紧张，明一。”
格赫拜雅双手一撑，将自己的身体推开窗台，转过头来看向明一的方向。
“你都来到我的面前了……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这句话让明一在脑内掀起了一场头脑风暴。
“说点什么……？”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
明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但剧烈运动后的身体对氧气的渴望让他几乎无法开口。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明一。在用纯粹的行动麻痹自己之后，明一已有些忘记了面对格赫拜雅时的感受。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离开？离开哪里？”
“……什么？你想说什么？”
“我离开苦世学会之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是我……”
格赫拜雅走近了明一。
“这是我回到这里之后，想到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你还能坚持多久？我不想以其他的理由来绑架你……你真的认为你想要被当作一个随时会崩溃的神像而活着吗？”
“啊……当然不想了，明一。”
出乎意料的，格赫拜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明一的说法。
“在我认识你之后……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苦世学会以外的世界的气息。我只是活着，而不是‘被’活着。这样的感受让我着迷，比起过去的生活，我更喜欢在外界的生活。”
“所以……走吧！”
明一颇有些急迫地邀请着格赫拜雅。
“虽然会很麻烦……但我会帮你取得合法的身份，到时候你就能在这个新兴的城市里活下去了！”
“嗯。没有问题。”
格赫拜雅的双眼在笑容中眯了起来。
“所以明一，用你右手的‘剑’……”
她的手指敲着自己的脑袋。
“往这来一下，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
明一澎湃的内心瞬间被冰冷的气息所充斥。
二人之间的空间凝固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观察了你的战斗，明一。”
格赫拜雅又迈开一步。
“你的力量……在表现上，不仅可以切断魔法的效果并破坏它们，还可以干预物理现象，让炽热的气流变成常温状态。但是，它真正的效果是更加直接的。”
“……是什么？”
“是‘回归’，明一。你的剑会随着你的意志将被你切割的事物回归到它‘上一步’的状态，如果持续下去，也许会被回归到最原初的状态吧。虽然还不能知道你的力量的本质，但是这一点是能够确认的。”
“所以，你想要……”
“嗯。我认为它能对我的大脑……或是更直接一些，对我的灵魂生效。只要清除了我关于这一切的记忆……让我忘记所有事情，我就能彻底摆脱苦世学会……不，甚至是摆脱魔法了吧。”
“你又在想这样的方法……！”
明一愤怒地喊着。
“你能理解失去记忆代表着什么吗？这不是电视剧里那样的失忆，而是会导致你失去所有智能的不可逆损伤！你想要我毁了你吗，格赫拜雅！”
“……如果杀了我，我体内的‘神’很有可能会提前完成，或是寻找下一个适合的宿主。而我只要一天拥有魔法的知识，‘神’的觉醒就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你就要……”
“嗯。让我成为一个失去智能的废人，将‘神’封锁在我的体内……这或许不是长久之计，但延缓祂几十年的觉醒，就是我在那之后唯一的使命。”
“你……要怎么活下去？不如说，你这样很有可能连正常的寿命都活不到……”
“……会有方法的。”
格赫拜雅垂下了头，她过长的头发将她的脸完全挡住。
“如果你真的希望让我摆脱苦世学会……就按我说的做吧，明一。”
明一的嘴巴向左上方歪斜着，满脸的肌肉扭动了他的五官。
许久的沉默。
“……我拒绝。”
明一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随后他坚决地将这三个字吐出口来。
“我会让你毫发无损地走出苦世学会……让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在这世上活下去。除此以外的方案，我不会考虑。”
“……你认真的吗？”
格赫拜雅压低的声音中隐藏了她的情感。
“……我会这么做的。”
明一不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啊……”
格赫拜雅的喉咙中响起含混不清的音节。
“……你当顺从我的意志。”
随后，是这样的一句话。
明一的身体动了起来，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将他右手的剑抬了起来。
“什么……！”
明一如梦方醒一般，试图制止自己的行为。但是现在却和之前被盖瑞的思念体控制不同，明一的身体像是被自己驱使着一般，即便想要停止，却由自己决定了下一步的去向。
“……不对，不一样……”
明一的内心呐喊着，竭尽所能地尝试控制自己的右手———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明一的右臂仍然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在明一的控制下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暂时停下了身体的失控。
“这是什么……格赫拜雅，你做了什么？”
“不这么做的话，你不会理解我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明一。”
“你的存在……？”
“刚才的我没有使用魔法，明一。”
格赫拜雅张开双臂，以展示自己的身上没有做任何准备。
“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仅此而已。”
“那怎么可能……”
明一愣住了。
“你应当顺从我的意志。”
这是格赫拜雅之前的话语。而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就真的顺从她的意志而去攻击她了。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格赫拜雅垂下双臂，眼神再次飘向窗外。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明一？”
“……！”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这就足够了吧？”
明一的身体定格在原地。
“就算不使用魔法，只靠我的意志就能做到比魔法更有效的效果……而这一切都多亏了我体内的‘神’啊，明一。”
“……”
“就算不借助任何道具，不利用任何意象，我也能调动我想要调动的一切事物。而我之所以会在之前使用魔法……你能理解吧，明一？”
“是为了限制你真正的力量吗？”
“正是如此。现在的我尚且能控制这股能量，让祂保持在无意识的不完全状态……但我能坚持多久呢，明一？你能告诉我吗？”
“……你是这样想的吗。”
明一从胸口中拔出剑，直起腰注视着格赫拜雅。
“但是我可不是个谁让我干什么我就会干什么的人。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地失去主导的能力，格赫拜雅。”
“你真是不够意思。”
“……是啊。”
明一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真是愚蠢得可笑，对吧？在这种关乎世界安危的问题上，我却仍然以如此天真的想法看待你的存在。”
“哈哈。这让我突然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呢。”
“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这副外表，你仍然会做出这一切吗？”
“……搞什么，为什么突然聊这么肤浅的事情？”
“因为你所谓‘天真’的想法，让我也想到了天真的问题。”
格赫拜雅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做深思状。
“我们相遇的时间就在昨天而已……就现在来看，我们认识甚至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是以什么理由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我想知道这一点，明一。”
“……如果说外表没有半点关系，是不可能的。我是个人，并且我对于我是个视觉动物这一点有相当明确的认识。”
明一的左手掌上麻木的感觉让他多少有些不适感。
“但是理由其实很简单……是经历。”
“经历……？”
“嗯。虽然就如你所说的一样，我们认识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是这就足够我认定你拥有着多么强大的意志了。无论是昨天你告诉我关于自己的事情，还是现在你自我牺牲的志愿……这一切都让我相信你的力量远比你想象中要强大。”
“……”
“不过，还请不要误会……就算是没有你这样的意志的人我也不打算让他自暴自弃下去。只是在我看来，你完全有能力做到彻底地控制自己不是吗？”
“……我只是选了更加稳妥的方案。你果然只是在以天真的想法看待问题，明一。”
“让你有了多余的期待吗？抱歉了，格赫拜雅……或许这么做会让我在未来时感到后悔吧，但我如果现在就放弃寻找方法的话，我会一直后悔到未来的。”
“真是自私的发言，明一。”
“……我从不认为期待是多余的，格赫拜雅。我仍然对你有所期待。”
“你在我身上期待着什么？”
“你会知道的。”
明一垂下双臂，故作淡定地说道。
“说服我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你对我感到失望的话，就把我揍到服气吧，格赫拜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明一？”
“我不会还手，随便你吧。”
格赫拜雅的嘴唇颤抖着。
终于，她的中指触碰到了无名指。
灵与地。
“轰”地一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拉扯着明一的身体，将他猛力拽向了回廊里侧的墙壁。
明一没有做出反应，而就在他的身体将要砸进墙壁的瞬间，用右手的剑砸碎了墙面，让自己最终跌入了房间。与此同时，像是在验证格赫拜雅的判断一般，被破坏的墙体如同倒放的视频一般恢复原状，在瞬息之间变得严丝合缝。
但是，明一并没有借助当前的状况做出任何反应。
格赫拜雅的上排牙咬住下唇，她的右手中指随之抬起压在大拇指的指肚上，像是擦火柴一样让中指指尖猛然擦过。
灵与火。
一股烈焰吞噬了格赫拜雅眼前的空间，温度在瞬间上升，连外侧的窗户也被气压挤碎爆裂开来，化作锐利的雨滴降下大地。
“看见了吗……明一！我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格赫拜雅嘶吼了起来。
“我只要随便地动作一下，身边就会产生数不清的危险！只要我想的话，我就能做到比这强大不知多少倍的破坏！”
没有回应。格赫拜雅的牙齿咬紧在一起，将中指以外的所有手指重叠起来，指尖相压。
物质的世界。
“呼———”
空气———不，是空间。眼前物质的空间被压缩了，被压力挤压的火焰与空气隔绝，在瞬间便被干脆地熄灭下来。而同样位于这片空间中的明一被强大的压力甩向脆弱的墙壁，随后他的身体便如同飞镖一般嵌入墙壁之中。
“你在做什么……明一！”
他的身体被再度甩飞，穿透了十六层的天花板。
然后是下沉。
明一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来回牵引，这期间，他的剑无数次地破坏着墙壁与火焰，但混凝土和钢铁的碎片仍将他的身体刮伤，一次又一次的重击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爆炸，挤压，切割，燃烧，洪水，飓风，震撼，电击……
最后，明一的身体停在了格赫拜雅的身前。而他所在的大楼也变得千疮百孔，在十六层的高度下可以说是摇摇欲坠。
为了保证自己能存在于格赫拜雅的神殿之中，明一的力量仍然维持着他的意识。因此过量的痛苦让他无力地爬倒在地，连呼吸都在变得微弱。
“……如何？”
过了许久，明一有气无力的声音才从地上响起。
“只要你想的话，你就可以做到比这更可怕的破坏……但这也要你想才行，格赫拜雅。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下，这点没错吧？”
“……”
“我知道你比我想得更周到……与你的判断相比，我只是个短视的普通人罢了。但是如果凡事都只看向远方，就只会被眼前的阻碍绊倒吧，格赫拜雅！好好想想，现在的你还能再走出一步吗？”
明一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的关节响起危险的“噼啪”声。
“或许我没有资格做出任何承诺……但是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让你相信你做得到……无论面对怎样的危机也能独自跨越的能力。在你的计划中，我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但你有想过假如你没有遇见我，你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保持自我吗，格赫拜雅？”
“……我不是……这么强大的人！”
格赫拜雅的声音失去了冷静的色彩。
“……变得强大吧，格赫拜雅。”
没有给与格赫拜雅回应的时间，明一再次笑了起来。
“原地踏步可以让你短暂地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我希望你能行动起来。”
“行动？”
“是的，行动。”
明一的直起腰背，将下盘放低。
“如果你能在最后赢过那个‘神’……才是一劳永逸的手段，格赫拜雅。”
“……我做不到。”
格赫拜雅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她的泪水终于崩溃而出，将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么残忍的话？”
“或许……我不是个当好人的料吧。”
明一清了清嗓子，挥手扇开身边漂浮的灰尘。
“前提是这个好人会同意牺牲少数来救下多数。像你这样愿意牺牲自己的人就这样废了真是太可惜了，格赫拜雅。所以我来当个坏人吧，我要保留你这个‘威胁’，让世界永远留下你的位置。你就为了对抗我的阴谋而致力于战胜体内的‘神’吧！”
“别说了……明一。”
“准备解除掉神殿，格赫拜雅。”
明一活动着四肢，看向天空中混乱的太阳与星辰。
“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何呢？”
“不……我不能……”
“用短浅的目光去看待自己吧，格赫拜雅。”
明一举起右臂，将它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至少现在，我不希望你再作为一个‘核心’而呆在这个结界的正中央……看不见你想看的东西，真是浪费你这双眼。”
语毕，明一冲向了格赫拜雅。
“吱呀”“吱呀”的可怕声响让格赫拜雅的思绪中断开来，大脑中一片空白。
明一的话语让她动摇了。
属于格赫拜雅心中的最纯粹的愿望再一次浮上心头，充斥了她的大脑。美好的幻象在她的眼前闪过。
但是……
要塌了。
明一清楚这一点。
根据格赫拜雅在之前给自己做的解说，现在的空间是由格赫拜雅模拟出来的，只要恢复到现实，大楼就会恢复原状。
明一没有说出这一点。
他也希望格赫拜雅不要想起这一点。
但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的腿却在奔跑的震动下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让明一在瞬间失去了平衡。
就只差一点而已。
这之间有一秒的差距吗？
不。
明一终于看见了。
格赫拜雅的身体在向后倒下，扬起的尘烟甚至飘向了五十米以上的高空。
早在他行动之前就已经迟了。若是少说一句话，就来得及了吧。
但明一没有半点后悔。事实上，这番话才是他所有举动的重点。
在崩溃的建筑中，二人滑向了地心引力的方向。
“格赫拜雅———！！！！”
明一不顾一切地喊叫着，双腿竟再次充盈起力量，让他能够在即将破碎的地面上借力蹬出一脚。
就在眼前了。
时间变得好长。明一甚至想到了楼下的本杰明、盖瑞。
不能波及到他们。
格赫拜雅眼神中是否带着对自己的憎恨呢？
不重要了。
明一的身体在空中追上了格赫拜雅，半透明的金色利剑穿透了她的身体。
一切都还来得及。
天崩地裂，随后一切恢复原状。连绵的山岳从地上腾飞而起，不见踪影。
现实的世界中，一股纯白色的火焰包裹着两个人的身体从空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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