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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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法庭交锋

作者:

眼开眼闭

    庞金海回到家里,翻来覆去一宿没合眼,强烈的挫折感像利齿一般啃咬着他,让他痛苦不堪。

    这一夜不是度过去的,而是熬过去的。好不容易,天终于亮了。

    这是个大晴天,朵朵白云在蓝天上飘浮,明媚的阳光给人们带来了暖意。可是庞金海虽然穿上了大衣,裹上了羊毛围巾,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他在中正公园附近徘徊,等樱之恋居酒屋一开门,立刻进去向老板娘询问:“田中先生在吗?”

    老板娘看了看他,显然认出他了,却还是淡淡的说:“田中先生很忙,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今天他会来吗?”庞金海问。

    “不知道,也许吧。”

    老板娘头也不抬地擦拭着酒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妈的!这个女人真讨厌!庞金海恨不得脸一沉调头就走,可是他不能走,他必须见到田中一郎。你保证会引渡林永年,现在这事泡汤了,你要给我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庞金海向老板娘要了一瓶酒、几样零食,坐在居酒屋里消磨时间,希望田中一郎能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一直冷冷清清的居酒屋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带住着不少日本人,他们有的来喝酒用餐,有的来买寿司饭团带回家,不大的店堂里挤满了人,耳边一片叽叽呱呱的日语声。

    老板娘见庞金海占着一张桌子,过来对他下逐客令:“我看你不用再等,田中先生今天不会来了。”

    “时间还早,我再等等看。”

    庞金海想赖着不走,可是老板娘毫不客气地收走了他面前的酒瓶碗筷。没办法,他只得站起身。

    外面寒星闪烁,冷风嗖嗖。他缩着脖子茫然地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才好。等,多半是白等;走,又实在不甘心。

    就在庞金海纠结之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路灯下闪过。

    “田中先生!终于等到你了!”

    庞金海冲上去,一把抓住了田中一郎的胳膊。田中一郎吓得倒退了两步:“混蛋!你是谁?”

    “我是庞金海!”

    田中一郎瞅了瞅他:“干什么你?放手!”

    庞金海一肚子没好气:“田中先生,我等了你大半天……”

    “等我干什么?”田中冷冷地说:“该给你的已经给你了,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了。”

    “不!还没结束!”庞金海朝他喊:“你向我保证林永年会被引渡,可是没有!根本没有!”

    田中一郎耸耸肩:“这可不能怪我,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诸葛亮用计把司马懿引入上方谷,想要烧死他,不料突然天降大雨……”

    “够了!你少跟我胡扯!”庞金海激动地喊道:“什么诸葛亮司马懿!我只关心林永年!引渡不成,我就完了!”

    田中一郎摇头道:“言过其实了吧?哪有这么严重……”

    “不!就是这么严重!”庞金海打断他:“我和林永年已经不可能共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田中一郎惊讶地看着他。

    庞金海继续喊:“林永年的律师说了,只要案子到了租界法院,他很快就能放出来!”

    “不,你说的不对,”田中微笑道:“不是很快,而是很慢。”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起码要在监狱里待三年。”

    “你怎么知道?”

    “我刚和青木先生见过面,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的话不可信!他说要引渡林永年,结果怎样?”

    “这次绝对有把握,他已经跟租界方面达成了协议。”

    田中一郎见庞金海依旧板着脸没一丝笑容,拍了拍他说:“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还算不错。等他三年后出狱,他的工厂早就完蛋了,市场还是味之素的天下。”

    “哼!见你的鬼!”

    庞金海吼了一声,把田中一郎的手狠狠推开;“你满意了,可是我呢?我怎么办?”

    尽管得罪日本人很不明智,但他实在忍不住。

    田中一郎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青木先生已尽力而为,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甚至把松井领事都请出来了,你还想要怎样?”

    “我要林永年死!”

    庞金海此时已完全失控,疯狂地喊叫:“我要她见阎王!我要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田中一郎被他的歇斯底里吓到了,吃惊地望着他:“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跟他到底有何冤仇?”

    庞金海没有回答,转身走了,但心里却在大声嘶喊。

    冤仇?何止是冤仇?我跟他不共戴天!他夺走了我的恋人,撕碎了我的幸福,把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无情地摩擦,他让我蒙受了奇耻大辱!我的一生都被他改变了!

    肉体的伤口很容易愈合,心灵的伤口却不然。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心仍在滴血,始终走不出惨痛的阴影。

    他也曾想过放手,想过换个方向重新开始,但他做不到。他是个很执着的人,而执着与偏执的界线是模糊不清的,有时候执着就是偏执。

    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双重生活。表面上他和林永年仍然是好朋友,常来常往无话不谈,但实际上他心中的仇恨与日俱增,每次去林家作客,看到那幸福的三口之家,对他都是巨大的煎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等了整整十四年,十四年啊!这十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心中的痛苦多深多重,别人根本无法理解。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机会,以为能借日本人之手咸鱼翻身了,可谁知最后却空欢喜一场!

    懊丧、怨恨、不甘,这一切像岩浆一般在庞金海心里辗转翻腾,他想起了一句从贩夫走卒那儿听来的话:上茅房使了很大的劲想拉屎,结果却只放了个屁,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有了。

    这话听起来很粗俗,但细想想说得太妙了,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庞金海忍不住仰面狂笑起来。两个过路人吓了一跳,喊了声“疯子”,慌忙夺路而逃。

    他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他们说的没错,我也许真的要发疯了,可怜可悲啊!

    然而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他的神经足够坚强,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开始面对现实了。

    现实就是林永年没有性命之忧,顶多坐三年牢。这个结果虽然与他设想的相距甚远,但还不算最坏。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仍有机会做文章,实现既定目标。

    他的心稍稍舒缓了一些。然而,很快又抽紧了。

    林永年真的会坐三年牢吗?也未必。窝藏罪本身不是什么大罪,加上他的律师、那个顾孚远可不是省油的灯,被姓顾的从中一搅和,会不会把林永年交保释放?

    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全完了,连一点翻盘的希望都没有了。

    庞金海密切关注案子的进展,心情之紧张丝毫不亚于沈卉和她女儿,以及沈卉的哥哥沈方。

    林永年在拘留所一关就是4个多月。1939年3月,他的案子终于在公共租界临时法院开庭了。

    这次庭审进行了一整天。检察官姓吴,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似乎他这个人就是为当检察官而生的。

    吴检察官用宏亮的声音宣读了起诉书,他把林永年说成是杀人犯的同谋、一个危险人物,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因此他建议判处林永年入狱三年。

    听了吴检察官的话,林永年大感意外,旁听席上的亲友们也都面面相觑,心情沉重。

    在一片黯淡的气氛中,顾孚远站起来为被告辩护。

    顾大律师果然了得,他唇枪舌剑,据理力争:“检察官先生把被告说成是杀人犯的同谋,本律师认为毫无根据。被告收留张伯良完全是出于朋友之谊,我相信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被告所犯仅仅是窝藏罪,检察官先生建议判处他入狱三年,简直太离谱了,让人匪夷所思,请法官大人明鉴。”

    吴检察官争辩道:“本案被告窝藏的不是一般罪犯,是凶残的杀人犯,而且杀害的是日本人,后果很严重。本检察官坚持认为,入狱三年的判决对本案被告是合适的。”

    顾孚远冷笑:“检察官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希望法官大人允许我在法庭上简述一下。”

    吴检察官喊:“我反对!这是被告律师的拖延战术!”

    顾孚远说:“这件事与本案密切相关,希望法官大人给我5分钟时间。”

    法官想了想,很勉强地对顾孚远点了点头:“好吧,你的讲述时间不得超过5分钟。”

    “谢谢法官大人。”顾孚远向法官弯了弯腰:“我记得两年前,南京发生了一桩凶杀案。”

    他说到这儿,停下看了看吴检察官。后者的脸色一下变了。

    顾孚远继续说道:“凶手因为财产纠纷杀了人,他跑到上海租界,躲藏在一个姓黄的朋友家里。不久那个凶手被捕,交给中国警方处置。黄先生也受到牵连,被抓进了巡捕房。”

    此时的吴检察官显得越来越紧张,在座位上不停地扭来扭去,先前的威风已消失殆尽。

    顾孚远接着说:“最后法院裁定,黄先生虽有知情不报之嫌,但罪行比较轻微,准予交保释放。纵观那件案子的情节,与本案几乎完全相同。另外,更巧合的是……”

    顾孚远就像个出色的演员,停下把整个法庭扫视了一遍,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然后字字清晰地说:“更巧合的是,那件案子的起诉人也是本案的起诉人,吴检察官。”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法官连连敲着木槌:“肃静!肃静!”

    法庭恢复了平静。

    顾孚远朝吴检察官点点头,用嘲讽的语调说:“我还记得,当时检察官先生对法院的裁定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欣然接受了。现在我要请问尊敬的检察官先生,同样的案子,一个交保释放,另一个却要入狱三年,差别如此之大,究竟原因何在?是法律变了还是另有原因?希望检察官先生给本律师、给法官大人以及在座所有人一个解释。”

    吴检察官张口结舌,汗流满面,十分狼狈。法官也露出尴尬的表情。

    顾孚远的辩护产生了强烈的戏剧性效果,一下扭转了局面,让检方狼狈不堪。几个昏昏欲睡的记者却打起了精神,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所有的旁听者都乐观地认为,被告赢定了,林永年会被当庭释放。沈方甚至提前离去,为大伙在他的饭馆开庆祝会做准备。

    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顾大律师的雄辩只是部分改变了内定的结果。为了避免过于刺激日本人,为了租界的前途,最后法官还是遵照威尔逊的指示,当庭宣布林永年罪名成立,只是把检方提出的三年监禁改为两年。

    这次田中一郎的保证没有完全放空,算是给了庞金海一个交代。

    但这个判决却让沈卉难以接受,从法院出来,她立即跟顾孚远商量,想要提出上诉。

    顾孚远蹙眉沉思,缓缓摇头。

    “你不同意?”沈卉问。

    顾孚远语气很诚恳:“林太太,我不想骗你。有些律师巴不得当事人上诉,好多赚点钱,但我不会这样,我做事要凭良心。我认为要是提出上诉,翻案的可能性很小。”

    “到底有多小?”

    “顶多百分之十吧。”

    沈卉一听,心凉了半截。

    顾孚远沉思道:“老实说本案的庭审以及判决过程都很奇怪,我怀疑背后有猫腻。”

    “猫腻?”沈卉问:“会是什么猫腻呢?”

    “这很难讲,”顾孚远说:“根据我的判断,可能是租界当局和日本人达成了某种交易吧。”

    听到这儿,沈卉心彻底凉了。

    顾孚远接着说:“上诉是一件劳神伤财又成果渺茫的事情,值不值得做,林太太你要慎重考虑。”

    沈卉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想哭却哭不出来。丈夫规规矩矩的一个人,忽然成了罪犯,要坐两年牢,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我看这样吧,”顾孚远委婉地说:“你先和你丈夫谈谈,听听他的意见再做决定。”

    第二天,沈卉在顾孚远的陪同下前往拘留所,与林永年见面。

    林永年认同顾孚远的看法,背后一定有某种交易,上诉也是白搭,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了。

    沈卉望着丈夫憔悴的面容,想到他将要在铁窗里度过两年时间,不禁眼泪汪汪。

    顾孚远安慰她说:“林太太,你要想开一点,你先生没落到日本人手里,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顾律师说的对,”林永年竭力装出很平静的样子:“这是一场大劫,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满足了。而且两年时间也不长,一晃就过去了。你自己保重,照顾好女儿。”

    沈卉很无奈,怎么办呢?只好这样了。

    同样无奈的还有庞金海。

    林永年仅仅被判了两年监禁,比田中一郎承诺的还少了一年,跟他想要的结果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田中一郎已经尽力了,再怪他既说不过去,也毫无用处。

    庞金海觉得自己被老天爷耍了一把,引君入瓮的妙计收效甚微。林永年还活着,沈卉仍然是有夫之妇,在她面前还得继续演戏。

    已经14年了!天啊,这种日子几时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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