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外，俞胤雅的电话并没有打多久，校长就忙着说他要去开会，这事等他回来再说，大家坐下来一起好好聊，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怎么样？”看俞胤雅把手机放下来，付丞如此问道，“不行吧？”
俞胤雅没回他，她把手肘撑到窗边，看着对面的文化墙，不知该说些什么。
校长根本没怎么听她说话，而是一直在打断她，告诉她：“你不能这样想！”
不能哪样想？
他压根听都没听过她的想法，怎么就直接说不能？
单从这一点，其实她就能很清楚地知道，校长并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想尽快把她安抚下来，让她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别找麻烦。
“别想了，没办法的。”
付丞跟到窗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兀自点上。
“这不能抽烟。”俞胤雅指了指旁边的禁烟标志。
“我知道，”付丞无所谓地吐出口烟气，“但我都能把那俩小孩带到你班上了，接下来很可能还得保着他俩干一年的荒唐事，不差这点。”
俞胤雅心里又涌起一股想教育人的冲动，可想了半天，最终所有言语化作一声轻笑。
“可以给我一根吗？”
“嚯？”付丞有点惊讶，但他还是把烟递了过去，“吸烟有害健康。”
“我知道。”俞胤雅同样这般回答道，“那上班就不有害健康？还不是干了这么多年，不差这点。”
大概工作以后，人所做的很多事情，就从努力让自己更好，变成了和世界一起给自己一点伤害和侮辱，以求让自己明白：
你就是这么个玩意，别折腾了。
没准这件事情贯穿了人的一生，只是读书时他们成绩都很好，既没有发现过这一点，也不愿共情其他人。
“就不能把他换到其他班去？”俞胤雅不死心。
“我说了，这事我做不了主。”
一声叹息，跟着几段无可奈何的笑。
有时候自我认知清晰真的是一种福气，毕竟成年人是要被按着脑袋宣誓服从的。
我知道这事很荒唐、很搞笑，但你得接受。
“那么努力的一孩子……”
“换个角度想嘛，”付丞把落手背的烟灰吹掉，“她已经摊上这事了，你虽然没办法把那俩臭小子从学校赶出去，但你以后可以帮她找律师，没准赚得更多！”
“你是真想得开。”
“那不是？我已经开始跟律师咨询相关问题了。”
付丞笑着，说得没心没肺。
“所以这情况怎么处理？”
俞胤雅指着办公室的门，他俩都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闹腾声音。
“没事，我去跟他说。”
于是付丞把火星子在窗台按熄，将烟头随手甩进垃圾桶，推门进办公室，说了这句：
“我跟俞老师商量了一下这事怎么处理。唐笙，你回教室去等处分；钱一无，你跟我去办退学手续。”
俩孩子表情都分外惊讶，跟进来的俞胤雅也很惊讶，刚刚在外头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可惊讶就对了，他是没胆子把钱一无从学校轰出去，但这不代表他不能拿这事吓唬他。
“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你俩还有什么问题？”
他边说，边给俞胤雅使了个眼色，俞胤雅也马上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向唐笙招手，喊她：“走，我们先回去。”
唐笙挪了两步，随即犹犹豫豫地停下来，“什么处分？”她问。
“你先跟我回教室。”
“为什么要处分？”
“先走嘛！”
可她到底为什么要受处分？！钱一无又不是她招过来的，她也不想这样！
还是说因为她揍人？不至于吧？
“是我动的手，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唐笙当即坦白认错。
俞胤雅有点无奈地瞅了付副校长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别慌，先跟我走。”说着，她靠过去，拍了拍唐笙的脑袋，抚着她的背，想将她往办公室外头带。
“俞老师我下次真不这样了！”唐笙抬着头，话说得又惶恐又委屈。
她从没见过老师们对她这么严肃，从小到大学校的态度都是，只要你成绩足够好，那你就可以干任何事情。这次是怎么了？
真要记过？会不会进档案？会不会影响升学？
她哥要是知道了不得骂死她！
唐笙想犟在原地，可俞胤雅一边嗯声点头，一边推着她的肩，半强制性地让她跟着自己迈起步子。
眼看就到了办公室门口，可唐笙是不想走的！她总觉得出了这个门，这处分就坐实了！
门被拉开时，钱一无终于瞧不下去，他几个疾步冲到门边，长腿一蹬，直接把门踩了回去关上。
“我他妈许你带人走了吗？”他问。
俞胤雅被突然脱手的门把吓了一跳，但凡还有点良心的，在这种情况下多少都会有点心虚，会想着对方有没有受伤。
但钱一无没有，他瞧得分外冷漠，甚至还有点烦。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东西？还是觉得拿这点话能吓得着我？”
“钱一无，你最好收敛一点。”付丞出言警告。
“不然呢？”说着，钱一无跳到了进门置物的桌上坐着，“你把这学退一个我看看。”
“你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是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你爹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但凡不守规矩，让我随时把你遣送回去。”
“哦！”钱一无夸张一笑，“你们董事会也说了，但凡我哪里不舒服，让我随时联系他们。”
钱一无才不信这人真能联系到他爹。
开什么玩笑？他爹的私人号码就没几个人知道，更没几个人能打通。他找他爹，有时候都得通过钱承佑，再等上好多天。
这小校长觉得他自己是凭什么？难不成他能比亲儿子更亲？
“那行吧，”付丞也不跟他多废话了，直接掏出手机，翻找出某钱姓联系人，对着号码，一个一个开念，念完还不忘跟钱一无确认一声，“那我打了。”
钱一无本来以为，这副校长最多也就是拿到了哪个助理的号码。
联系到助理有什么用？他有一万种办法将消息拦下来。
可那个号码听着听着，它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恐怖，那还真是他爹的私人号码？！
“喂喂！”钱一无一下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几乎是以冲刺的姿态扑过去，将手机按到桌上，眼疾手快按了挂断键，“还没通吧？”
这慌慌张张的样子，立马给付丞看乐起来，“怕了？”他问。
要换以前，钱一无一定会直接把手机从窗子给他甩出去，让他明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挑衅。
但这人真有他爹号码，那……
“你图什么呢？”钱一无尽可能平静发问，当然，他本来想问这人是不是有病。
付丞偏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答说：“职责所在。”
有病吧？！
钱一无再度想把这话吼出来。
但是，冷静，冷静！这人手上还捏着他爹的联系方式呢……
“有那个必要？”钱一无僵硬地拉扯出一个微笑，“你把我劝退了，这工作你也别想继续干下去。”
“我知道，”付丞坦率答道，“大不了去北方继续搞研究，我无所谓。”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峙起来，钱一无隐隐感觉到，他可能还真碰上了硬碴子。
“那现在我可以带人走了吗？”
这时俞胤雅的声音又要命地响起来，钱一无的表情顿时跟磕板栗磕出半条虫一样。
“等等等等！”钱一无再次冲过去，但这次他不敢踹门了，而是自己挤到她俩面前，将门挡住，“俞老师，那个……不然我们再聊聊？”
这前后大相径庭的态度，看得俞胤雅也笑出来，“现在知道喊俞老师了？”她问，“刚才不是还很嚣张？”
“这不是……”钱一无低下头，尴尬地捂住自己下巴，他偷偷瞥了唐笙一眼，心中一横，还是扬着张春光灿烂的笑容抬起头来，“学生嘛，哪有不犯错的，所以我们才需要老师对不对？”
钱一无在外闹过的那么多学校，在内怄过的那么多家教，要是能看见这一幕，估计当场能解气到痛快流泪。
“让开。”可俞胤雅不吃他这套。
“别，别这样，俞老师，刚才那都是我不对！”
“让开。”
“我道歉，我承认错误！对不起，我是傻逼！”
“让开！”
“没必要，俞老师，给个机会行不行？”
“我叫你让开！”
说到气头上，俞胤雅动手拽他，钱一无也没敢犟，立马跟着歪到一边，但手还按在门上。
“等一下，再稍微等一下！”说着，他几步跨进去，拖过来一个最近的椅子，“俞老师您先坐，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聊！”
“没什么好聊的！”
说着，俞胤雅推开门，带着唐笙就往教室走。
“别呀！”钱一无一声嚎，冲进去，把俞胤雅一开始喝水的杯子拿上，又连忙追出去，“俞老师您渴不？您喝口水！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再教育一下！”
俞胤雅不搭理他，径直走回教室里，剩钱一无追到门外边不知所措。
这门，现在他要是不进去，这事让他爹知道，他肯定又得滚回那岛上蹲着。
但这门，现在他要是进去了，他钱大公子在第一天就将颜面无存……
“怎么了？你不是要承认错误吗？”
俞胤雅站教室里问他，边问还边把讲台空了半边出来。
钱一无算是明白了，这俩人绕这么大个圈，就是想让他公开认错……
主意打得漂亮呀。
这么瞧不起他呢？
不要以为他真那么没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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