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终于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了，你觉得你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你觉得闹剧终于要结束而你的生活终于要重回正轨。
可你却并不感到开心……
尤其当你看着他复杂而小心翼翼的神情都逐渐消散，嘴角因为之前表情的遗留还略微挂着，可眼底的湖却像入夜一般迅速沉寂下去。
“你就是为了叫我回去才来的吗？”他这样问道。
没有什么回应可以给他。他的嘴慢慢紧闭，身上那股旺盛如七月夏天的活力骤然熄灭。
你看着他先前兴奋起伏的胸膛，随着泄掉的勇气，一起归于平静。
他动了动手指，扯了扯面颊的肌肉，但最终也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反应。
这一刻，唐笙知道，就像砸碎一面镜子一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掉了他所有一厢情愿的幻想。
风吹起来，竟然罕见地带起了凉意。
“行，我知道了，”电话里那个陌生的中年人声音响了起来，“钱一无，你是自己回来，还是要我叫人去接你？”
钱一无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他想离开这里。
他四下看看，周身围着的人明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和他自家派出来的人，可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看他那副无所适从的样子，白从谦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这下钱一无更茫然了，白从谦满脸悲哀像是在怜悯他一样，赵淼淼也低着脑袋，如同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们都知道？”他问。
答复予他的只有唐笙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和白从谦的一声叹息。
钱一无像看乐子一样笑了一下。
原来他们都知道……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清清楚楚，这次见面将意味着什么事情。
自始至终，搞不清楚情况，还自以为要英勇得像个骑士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人我会带回去，你还有什么事吗？”电话里，钱老爷子这样问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唐笙喉咙底下像是扎了无数镜子碎渣。她想把那些令人刺痛的东西吐出来，可她无法开口。
记忆突兀地被拉回到周日晚上，他和钱一无一起在窗帘后头躲着，而外头没有任何声响的时候。
或许她不该这样回忆，因为那一次真的很危险。
可她就是会经常记起来那一幕，没有其他声音，也几乎没有光，四周空间狭窄，寂静得像是被从世界里扔了出去，掉进一个不到半平米的小小宇宙。
没有学业和考试，没有前途和理想，没有人奚落她、紧盯着看她能成个什么玩意，也没有不停叫嚣的愧疚，没有死都要出人头地的愤恨。
身边只有这个紧倚着自己的人，还有他的呼吸声、他的体温、他皮肤传来的真实触碰。
她偷偷地攥着他的袖子，心里那只长久躲在山洞之中的小怪物，终于偷偷地，伸手碰了碰，那根从洞口垂下来的绳子。
说起来很好笑，她其实暗自希望时间能在那一刻停下来，永远地停下来，那个不知是谁的黑影子永远不会进来，天也永远不会亮起。
那明明是她活到现在最危险的一次，可那个时候，她当真自私地感到宁静、觉得安全。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那个少年再度将她从路口拦下来，逆着光，拿那双好看又娇纵的眼睛斜睨着她，问她：“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或许真的会丢掉自己一地鸡毛满目狼藉的生活，用同样嚣张的语气反问回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
只是……
“喂？”
电话里的声音将人拉回铁血一般的现实。
“没什么，我没有其他事情。”唐笙飞快讲完，把电话塞回到白从谦手里。
现在茫然的就不止是钱一无了，大洋的彼岸，坐在床边上的钱逸，此刻也是瞧着手机，摸不着头脑。
这小姑娘到底是要干什么？她这么决绝地劝他儿子回来，难道不是受了谁的指点，靠这招来他这里博好感？
他都琢磨着该给多少合适了，结果这小姑娘一句多话都不想说？
思来想去之下，事情似乎指向了某种可怕的解释，某种对于一名老父亲来说最为晴天霹雳的解释……
即他养出来的这个崽，已经遭人讨厌到了极端地步，极端到这小姑娘不仅能够忽略他一往情深，还能忽略他家财万贯，并且不求回报，只求他滚蛋……
“钱叔叔，”白从谦接了手机就开始解释，“钱一无我会负责把他带回去……”
可钱老爷子现在已经全然顾不上这点，“你等一下！那个小姑娘呢？小姑娘你还在不在？”
“干嘛？”唐笙问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就是……”钱逸生平第一次如此希望有人能图他点啥，以此来证明一下自己宝贝儿子的宝贝价值，“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了？”
“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你要说什么？”
“就是……”
电话里的沉默完美表达了钱老爷子此刻的悲恸心态。
不应该呀！钱逸百思不得其解，他家这小子虽然胸无大志，但处事人品都是一流！怎么可能这么不讨人喜欢？
世界上就不应该有人不喜欢他！
“小姑娘，我认真问你一句，你想清楚了回答，就我家这小子，你真能有那么反感？”
唐笙简直觉得好笑，怎么这群人都是这么副自我意识严重过剩、觉得全世界谁都得喜欢他们的自恋样子？
“对！”她笃定喊话，“就是能有那么反感，这就是你要问的东西吗？”
好了，钱老头现在没有话想说了，那个谁……白从谦！赶紧把手机收回去吧，别让他再开口，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唐笙那尖酸刻薄的怒气一旦被挑起来，显然就不会轻易收手。
“我还可以继续告诉你，你家儿子不仅让人反感，还让人觉得搞笑！成天玩物丧志的还能自我感觉尤其良好，我都想请教请教怎么才能有那么坚不可摧的自我崇拜，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深情呀？尽玩这些自我感动的把戏，求求您告诉他，真的没人在乎他喜不喜欢谁，也没人天天处心积虑要害他，别把自己当世界中心行不行？看多了叫人恶心！”
这一番夹枪带炮地听下来，饶是钱老头这么个身经百战的主，都不由得把手机拿远了些。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毛病？攻击性这么强……
街头，白从谦也感觉这番话讲得过分，他搭着钱一无的肩把他往回带。
臭弟弟为了留下来都出走搬砖了，结果得到的却是这么一番回应，他都怕钱一无当场心态崩溃，上车再给他们表演一个200码高速特技……
可唐笙还没讲完呢。
“你那么执着要问，是不是替你儿子觉得委屈？替你儿子觉得不值得？那你倒是早把他叫回去！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谁待在这，少在那一边放纵自家宝贝当祸害，一边还觉得其他人对不起他！”
话如果这么讲，那钱老头就更无法理解了。
“小姑娘，我一直在关注你们俩的动向，你说得那么厌烦，但我看你俩玩得挺来劲。”
钱一无没办法听他们再这样争下去，他现在真的只想快点结束了赶紧逃开，“那些都是我骗她掺和进来的，你问够了没！”
钱老头被儿子堵得烦躁，但他还没开口，反倒唐笙先怼了回去：
“我不需要你帮我讲话好吗！”
钱一无真是人都快气冒烟了，他是在帮她开解，这小祖宗又在不爽些什么东西！
“我讲的都是实话好吧！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只是不想你被我爸逼得为难！”
“我说了我不需要！”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吧，你希望我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你不用管！用不着你处理！”
“我怎么不管？你让我就在旁边听着，看你一个人难受？”
“我不难受！我好得很！如果你看不下去，你大可以坐回去你车里现在立马即刻回去你老家！”
“行！我不说了！那你自己答吧！为什么？你既然那么烦我，为什么还会搭理我？为什么陪着我闹？那天晚上我明明都喊你跑了，为什么偏偏你还要跑上楼梯来找我？！”
“因为……”
“因为你是个傻逼？”
“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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