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II青鸣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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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曹阿满只配挣酒钱

作者:

覃黙

    刷干净最后一个夜香桶,老阿满出力的伸了下又酸又痛的腰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石阶上坐下,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拍了几下手,摸出挂在后腰上黑得发亮的烟斗,揉碎绑在烟杆上烟袋里的烟叶,点着,深深的抽了一口事后烟。

    烟叶是劣质的烟,像老阿满这样倒夜香的人,抽一口好烟,那得付出不少劳力与代价的。

    烟虽不是好烟,老阿满呼出烟雾时,满嘴烟迹的黄牙,忽然咧嘴笑了,越笑越深,就像曾经拥有了全世界。

    然后侧着脸,沿着院落高墙之上看出去,远远的一栋高楼在望。

    那是北城赫赫有名的青楼——观章台。

    观章台有四层的建筑,还有三四个别院,奢华糜烂之极。

    华灯挂上,豪绅巨贾、达官贵人甚至某些读书人以及豪侠就喜欢往哪闯,老阿满也爱闯。

    观章台花姑娘的年龄从十八岁到三十岁都有,所以消费门槛也高,不是寻常平民百姓能常来的地方。老板娘顾及个别客人的情结,当然还养着几位徐娘半老的美妇,当中生意最好的当属花娘子。

    一个倒夜香的老阿满,无儿无女无家室,偏偏又有爱闯观章台的毛病,幸好他识得花娘子,而且与花娘子私交甚好。

    最重要的是老阿满功夫了得,一口滑溜的荤话,使得花娘子心花怒放,对他情有独钟,晚上房里没有客人时,老阿满就可以偷偷溜进去,花娘子不收他银子。

    低声呻吟,腰肢扭动……

    花娘子虽徐娘半老,她的身子却一点都不老,肌肤仍然紧致,风韵犹存,而且还很懂得迎合男人。

    老阿满回忆着昨夜的春宵一刻,意犹未尽,稍有疲倦的一双肿眼流露罪恶的肉欲。

    看向衣衫的下摆,又再次看向那远远的高楼,最初的欲望似乎又在燃烧。

    徐娘半老又怎及青春少艾,观章台有四大花魁,香姿五色,神韵天然,而且各有艺技,老阿满早有采花之心,抹过油和蜜的嘴口他有,功夫他也了得,现在只独缺银子他便可以像个大爷似的一尝花魁之色了。

    老阿满拍掉烟斗上的灰子,挂上后腰,自语一句:还是再攒半个月银子吧。

    也是花娘子昨夜要得太多,老阿满今日才疲累些许,耽误了倒夜香的工作,南山坊那边有好几户人家都没来得及去呢,他又少赚几个铜板。

    这刻,天已微亮,老阿满的肚子早就在打鼓,送还夜香桶总没有医治肚子重要,张记张老头熬的胡辣汤此刻也该出摊了。

    走出胡同,经过长长的巷子,便是曲巷街,张老头的胡辣汤摊子就在街尾。

    “臭老张。”老阿满一拍桌子,大声喊叫,存心要吓他一跳。“来一碗胡辣汤,三个大馒头。”

    “臭阿满才臭,今日更像掉入屎坑的太郎,远远的就闻得到,臭得要命。”

    张老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肩上的抹布擦拭双手,手脚利落的舀一碗胡辣汤,再从冒着蒸汽的笼子里拿三个馒头放在碟上,慢条斯理的送到老阿满那桌去。

    老阿满嘿嘿一笑,接过胡辣汤和馒头,便深深的啜了一口胡辣汤配送一口馒头,心满意足。

    “还是臭老张的胡辣汤最正道,不枉我每天都惦记着。”

    张老头冷冷的哼了一声。“还是观章台的花姑娘最让你惦记吧!”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老阿满,抹了抹鼻子。“昨夜又偷偷去爬花娘子的床了?”

    老阿满点头,怕张老头不懂,一边说一边比划。“那花娘子身姿曼妙,薄纱衣裙,粉丝薄纱的抹胸,沟壑若隐若现,然后你才知道那不是一双手就能紧握的事。”他故意又啜了一口胡辣汤。“若不是肩负福泽北城百姓的重任,心系天下,我压根就不愿意下床的。”

    一个倒夜香的居然用上福泽与重任,一嘴抹油的鬼话,现在的娘们就好这口?

    “你别忘记,你今年已经五十有四,这年纪的身子经不起像你这样折腾的。”

    “地不垦就荒,剑不出鞘就是废铁,年纪只会越来越大,这种机会就越来越少,你应该深有体会的。”

    张老头狠狠的啧了一声,然后叹气。“以前我家婆娘总怪我多管闲事,居然劝你娶妻生子……谁家姑娘要嫁了像你这样的王八蛋,始早守活寡。”

    老阿满吞下就着胡辣汤的馒头,嘴角坏笑。“温柔乡流连忘返,你家那娘们现在还让你有这感觉?”

    张老头一怔,神色也暗淡几分——是啊,自从儿子出生,那婆娘时常以心累和身体不适等推托,自己又忙于出摊,仔细一想这种日子居然一晃就过了十来年,前年儿子参军,自己才像个有妻子的男人,只是这婆娘的身子,实在勾不起多大的兴致。

    其实最主要的是,张老头这身子也力不从心了。

    老阿满好像已看穿张老头心中所想,忽然道。“我只奇怪,你有我这样的朋友,为什么到今日你还不开口求我?”

    “求你什么?”

    “求我帮你,你一求我,说不定我就帮你了。”

    张老头一时听不懂。

    老阿满说。“你看我像不像即将两张的人?”他伸长五指,比划了两次。

    若不是他满口黄牙,衣衫陈旧又不修边幅,仔细一看好像还真的连五十岁的人都不太像。

    男人五十岁与五十五岁的身子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因为我有独门秘方。”老阿满压低声音,只让张老头听到。“最近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蛇王那婆娘变得漂亮多了,他夫妻俩也不拆房子干仗了?”

    张老头当然见到,脾气暴躁的母老虎变成温顺的猫,徐娘半老也抹上胭脂粉,打扮得像个花姑娘,又香又甜,走起路腰肢一扭一摆的,旁人都生怕她什么时候会把那腰扭断,虽说这腰还有点粗。

    老阿满指着自己鼻子,得意的笑。

    张老头火怒三丈,一拍桌子,压着嗓子道。“别告诉我,你也爬上蛇王那娘们的床上了?”

    “说什么,说什么呢。”张老头这脑子把老阿满气得又拿出了烟斗杆子,抽一口烟压惊。“我独门秘方给蛇王了,给他了。”

    “蛇王照我给他的药,熬了药膳坚持吃一阵子,那功夫不就水到渠成了,功夫炼成,那人还不得上天了。”

    张老头一双老花眼好像在发光,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我这样的年纪,吃了你的药,也可以练成……练成那功夫?”

    老阿满点头,给于肯定。“这功夫也讲究天意的,不过像你这样,要治理你家那婆娘还是卓卓有余。”

    张老头话锋忽然一转,带着苦口婆心的语气。“臭阿满,你还是该听我一个劝,娶个娘们的,有这功夫,至少不怕她会跟人跑了。”

    这烟有点辣眼睛,老阿满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好像已有泪光涌动。

    “天生浪子的命,没有根的浪子,区区一个娘们又怎会留得住。”

    没有根的浪子?

    浪子是自命不凡的,情操高尚又脱俗的,又岂是你一个倒夜香的臭阿满,老不要脸的臭阿满。

    张老头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得了浪子的病,这种病全天下也只有女人能治。”

    “臭老头,你刚才还诅咒我,谁家姑娘嫁给了我,都像在守活寡的。”老阿满干脆眯起了眼睛。“一个花姑娘熬成黄脸婆,我可不忍心看着,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对着你家那婆娘,居然对了几十年也不生厌,换作是我,早做和尚去了。”

    张老头也不生气,老眼昏花的眸子里也不知藏着什么神情。“她毛病虽然不少,至少有一点好。”

    “有什么好?”

    “她拼了老命,给我生了个好儿子,她也让我有个念想的地方,醉了也知道往哪回。”

    “那的确很好。”老阿满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潇洒自在。“观章台也让我有种家的感觉,每天都迫不及待的想回家呢!”

    张老头好像还有话要说,就在这时,街头那边相接的榕头街传来杂乱的碎步声,抬头眺望,一群城防军奔跑闪过。

    “今日,咱们青云坊是出了什么事,往常城防军可没这么早巡逻到这边的。”

    张老头摇头。“不止青云坊,半个时辰前管辖兵器坊的韦大人也曾巡逻过这边……恐怕北城要出大事了。”

    张老头这胡辣汤摊子也摆了数十年,每天见惯形形色色的客人,北城大大小小的事也没少见过,对危机的嗅觉,他觉得自己简直比乾坤寮的乾坤师还要神呢。

    老阿满也有这种嗅觉,他还嗅到了银子在向他招手。

    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药包子,丢给张老头,也不用张老头求他了,头也不回的跑出大街。

    老阿满还有另一个功夫也了得,蒐集情报,将所见所闻,整理成文,卖给蛇王。

    蛇王是守鹤城城主夜君铧最器重的头马之一,他们还是朋友,蛇王对待朋友一向都很豪爽的,绝对不会压他的价。

    然后再将蒐集来的情报,添砖加瓦,再掺杂一些天马行空的臆想,亦真亦假,故事就变得生动而有趣,卖给说书人。

    不用再攒半个月银子,今晚就可以采花。

    张老头一双眼睛像钉子一般盯着手中的药包,发光的眸子也露出像老阿满刚才意犹未尽的肉欲。

    替客人舀好胡辣汤,片刻的空闲也从怀里掏出来,又仔细盯了一遍,好像生怕药包也像臭阿满那样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

    他迫不及待的想立刻就回家将这药包熬成药膳,胡辣汤摊子都不管了。

    可,一细想,功夫还没有练成,今天的胡辣汤也没有卖完,那娘们怎么会放过自己。

    以至于,张老头今日做生意总心不在焉的,频频出错。

    等到终于把胡辣汤卖完,收摊时,才记起来,臭阿满还没有告诉他怎么熬这药包,他不会啊。

    癸巳月甲戌日。

    忌开市、斋醮。

    宜捕捉,余事勿取。

    辰末,今日居然是阴天,无雨。

    观星楼在砚台坊七岩街,是北城的一间不太雅致的客栈,外来商客却对之情有独钟,原因不详。

    老阿满站在街头北道巷口的一面旗幌下作掩护,刚好能看到观星楼前后门。

    七岩街虽不是观台坊最繁华的闹市,商铺与行人却也不少,当然也会有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像老阿满这样衣衫质地低劣又邋遢,比叫花子还像叫花子的人,路过的行人最多捂着鼻子,细语一番,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八将陆童舟带着北城卫进去客栈搜查经已一刻有余了,客栈内也没有闹起多大动静,这一趟又搜查无果?

    老阿满又看了一眼手上又陈又旧的黄历,暗叹一声不应该啊。

    放好黄历,又从怀里摸出随身札记,上面书写的也不能算是字,又潦草又难看,杂乱而无章,天底下或许也只有他本人才看得懂。

    札记上书写的当然是老阿满今日蒐集的各种情报信息。

    以上情报总结:北城卫频繁巡逻却暗中搜捕,凡是近期进城的商旅甚至江湖中人都是目标,也包括读书人与探亲人士。

    这么样的情报,不用到蛇王那贩卖,都可换得酒钱了,这酒指的当然是青云坊李彦改良酿制的换骨醪,此酒味道香醇,回味无穷,真乃销魂酒。

    只可惜,老阿满今日不想饮酒,他一心只想采花。

    突然,观星楼内响起了动静,碗碟破碎声夹杂人潮闪躲喧闹声,客栈内有人与北城卫起了冲突,打起来啦?

    一道肥胖的身影撞破木门,摔倒在街上,痛苦呻吟的样子,挨打了几下,就像要了他的命。

    这人正是观星楼老板,以往都是孙掌柜主事,今日难得过来客栈一趟巡店来的。好巧不巧今日客栈就有损失,还挨了这么重的一脚,大概出门没看黄历,也不知该说他倒霉,还是可笑。

    过往的行人,驻足观望,街头两边的典当行、茶肆、古玩店、香烛铺、画舫、杂货铺等的商铺伙计也纷纷停下手中活,探头观望,相对较远且空闲的人也怀着好奇之心缓缓朝这边靠拢过来。

    爱凑热闹的人性,展露无遗。

    肥胖的老板忍着疼痛,正欲爬起来,又有两道身影从客栈内跳出来。

    最前面的人一个跃步,刚好踩在肥胖老板的头,借势使出一招踏雪无痕的轻功,飞跃上天。

    紧随其后的那人今日出门一定是踩了狗屎,跳出客栈时,不仅被破门拌了一脚,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身子还没有站稳,客栈里已伸出了一双手,去点他后背上脆弱的穴位。

    那人被点了穴,有点武功底子的体躯立刻软得像一坨烂泥,八将陆童舟像拎起了个小鸡,将人丢向跟随上来的部下。

    不愧为陆小顽童,一手出神入化的点穴绝技将犯人治得服服帖帖,传闻他得仙人相传,还练得另一种绝技指法。

    老阿满只会一种功夫,虽看不懂陆八将的点穴手法,他也深信陆八将若不吃公门饭,单凭这一绝技已可独步江湖。

    雄鹰也变成了小鸡,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生捕雄鹰一只。

    看来八将陆小顽童不仅指法了得,脑子也灵活多变,居然事先便派兵潜伏在屋檐之上,堵截各个逃脱路子。

    北城卫十三将当中思维最缜密,最擅长逻辑推理的,只怕非他莫属。

    八将陆小顽童带领的北城卫士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相比于神都的捕快,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中居然还有人也会使得点穴手法,将生捕的雄鹰点了穴,然后四位撒网的卫士收网,并将已变成小鸡的雄鹰也带上枷锁,羁押。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默契十足,这种应变各种突发事件的本能就像根深蒂固般刻在每一位卫士的灵魂上。

    北城卫羁押犯人离开时,走在前头的卫士对百姓呼喊:朝廷拘押人犯,散了,都散了。

    北城卫保一方秩序,拘押犯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有热闹可看的百姓,该干活的干活,闲逛的闲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城卫军职权只负责各城防的日常巡逻与治安,由于职责之便,泰安司赋予其侦缉之权,并没有自己的诏狱,刑讯与处决只能交于泰安司或刑部。

    北城卫在七岩街街尾转角时,碰上泰安司的杀甲军,并将两位人犯一并交于泰安司,这一幕老阿满尽收入眼中,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事一定还有另一层因果的,他奋笔疾书更新情报,决定继续追踪。

    巳中,无雨的阴天,乌云已慢慢爬了出来。

    阴沉沉的天空虽无雨,老阿满的身子却早已下起了毛毛细雨。他这次的追踪碰上了最硬最尖锐的钉子——带队排查城防暗巷、暗渠以及隐门的二将诸葛候一众北城卫。

    二将诸葛候所带领的手下,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诸葛二将是北城十三将之中最年长的一位,不但极有威信,而且军纪严明,对部下最严格的刷选便是快而准,追求最短的时间做最准确而有效的事。

    所以他的部下都经过了接近残酷般严格的训练,脑子灵活,身手敏捷。

    身为北城人,北城三十七城坊的舆图几乎刻在了脑子里,最适合排查暗巷、暗渠以及隐门的活,即使无法做到事无巨细完全熟络,他们也能找到最适合的人从旁协助。

    老阿满这边便频繁的出状况,这边刚找到掩护之地,北城卫这处的排查已完结,那边以为跟随上了北城卫排查的步伐,只眨眼功夫,又失去了其踪影。

    徒劳无功的被耍得团团转,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早已暴露了行踪,内心诅咒北城卫千万遍。

    昨夜翻云覆雨后,老阿满也只是休息片刻,便开始倒夜香的活,身子相当疲累,怎么经得起被北城卫这么样的折腾,这幅身子骨好像一下子老了,生怕就要散了。

    老阿满发誓,就算现在就让他采花,他都一定要狠狠的揪三四个诸葛二将的部下痛揍一顿,再采花。

    采花之期还是往后压压吧。

    又目睹了一遍北城卫鬼魅般迅疾排查的活,等到北城卫又走远了,老阿满才百般无奈的走出暗巷,步入大街。

    既然无法采花,只能饮酒了。

    脑子里出现了酒字,酒虫仿佛就已在他喉咙挠痒了。

    老阿满喝酒只喝青云坊李彦改良酿制的换骨醪,别的酒和朋友一起喝他才喝,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并不多,张老头不喝酒。

    此刻,他就在青云坊,李彦的酒馆并不远,正好可以徒步走一走,再舒展舒展筋骨,他实在不想被李彦看到他现在这个疲惫的样子,然后又像臭老张那样嘲讽他爬别人的床爬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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