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后排座位上，是刚刚做完紧急检查的陈道霖，也不知算受害者还是嫌疑人地被一只手铐在前面副驾驶座位的靠背上。他看着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满是干了的血迹的OffWhite卫衣，很是心疼，那是他苦苦攒了一整个学期的零用钱买来的。一想又觉得好笑，冒险过来是找妹妹的，自己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还一无所获的被铐在警车里，唯一可能有线索的厕所也被那鬼怪和自己的打斗拆了个遍，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想衣服。
现在只有那个看起来不是和那群怪人一伙的郑警官，可以帮自己？
“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还救了他，是不是可以让他借助公安系统查出些线索？”
“但不能让他以警察的身份交给同事查，因为谁都不知道警察局里有没有那伙怪人的眼线...”
“怎么办？我得想办法和他单独对话。”
但情况的变化实在太过快了，陈道霖根本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对策，就被押上了警车，和那个郑警官分离开来了。在坐进警车前，陈道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急背出他的警号，也是唯一有希望再找到他的方式了。
“等一下等一下！刚刚那个警官呢？”陈道霖对着外边紧急支援的警队问道。
“他已经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了。我们现在立刻送你去医院。”赵警官转头对陈道霖说道。
“到了医院，警察、医务人员一换，鱼龙混杂，到时候又会不知什么时候被那群怪人混进来。”陈道霖想到。
“我有话要跟他说！”但陈道霖刚要问，赵警官就被车外的女警官叫去了。
“一会儿到局里，慢慢说。”赵警官拍了拍陈道霖的肩便关上了警车车门。
“是真的油盐不进啊，册！”陈道霖懊丧地踢了一脚副驾驶，“怎么办？”
几人刚在外面短暂说了一分钟，赵警官就把车钥匙交给了那个女警察，敲了敲车窗对陈道霖说道：“她先送你到医院，我还要去重新确认一下现场一会再来。这件事马上立案，你放心，做完检查到了局里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跟我们说明白，你暂时没有嫌疑！”
陈道霖心灰意冷，虽然面前这几个似乎并不是怪人的势力，但一旦到警局了，事情马上闹大，其实根本不可能立案，最终结果只能是重演一遍昨晚的“意外”。甚至陈道霖都帮他们想好了理由，餐车爆炸物残留？若他们想除掉那个看到鬼面人的警察，完全可以给他扣个帽子什么枪械走火、执法过当，甚至直接找机会灭口。情况非常不利，看着那个女警察上车发动了引擎，陈道霖迅速思考着该怎么说服面前这个新人。
正想着，陈道霖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是母亲的电话。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每过一刻钟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吗？！？你在哪里！？”母亲焦急地问道。
“妈，我快找到线索了！现在要去一趟警察局，你别担心，我没事！！！一会跟你说！”匆匆搪塞完，陈道霖拍了几张警车内的自拍给母亲传了过去。
“严肃点，执法车辆内不得随意拍照！”警察提醒道。
“哦哦，好的姐姐！”陈道霖笑笑，想快速和这个接班警察拉近关系。现在，只有先想办法说服她不要去警局了。从何找说服突破口！？陈道霖绞尽脑汁，刚刚身上的酸痛还没缓过来，注意力实在难以集中。
“姐姐，你们要带我去哪个警局啊？”陈道霖试探性的问了问，没想到她猛地一脚油门，那极速的推背感让陈道霖浑身一痒，心都悬了起来，有够吓人。
没有回答。
“哎哟不是，侬带吾去了也么（没）用呀。”陈道霖说起了蹩脚的上海话想再次套个近乎，“吾港撒侬也伐相信呀？（我说啥你也不相信呀）”
还是没有回答。
陈道霖心灰意冷，怎么碰上这么个人了。他的套路，无非就是拉近距离、让别人对自己有亏欠感或者证明自己比别人有用。谈判的精髓，就是话说得越多，情况对自己越不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遇到这么个哑巴实在是难缠了。他正想着下一句怎么来，那警察的手机响了。
她敲了敲耳麦，说起了话。
语速奇快，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语言。那是哪里的方言吗？听着很像哈萨克语或者俄语。
“傻了，怪不得说上海话没用”陈道霖愣了一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从后排探头，努力从乌漆嘛黑的反光镜里看清前面这个警察的长相。
果然，高鼻梁、高颧骨，深邃的眼窝里似乎是一对深蓝色的瞳孔。这个长相应该是混血儿、少数民族或者中东一带的中亚大陆人，反正很明显不是远东人。在上海，本来就有不少混血儿和少数民族，不过在警察队伍里还算稀罕。
“哎呀不好意思啊姐姐！你是哪里人呀，这方言好酷。”陈道霖用尽最后一丝方法套话。
“覅港喊话。（不要说话。）”警察冷漠地回答道，竟是一句上海话。
轮到陈道霖尴尬了，这哑巴是不仅听得懂，还会说上海话，意思是故意不搭理自己。
“先晾一晾，一会再找机会。”
“还有机会吗？这么多机会还不是都没了。”
“好累啊，线索全断了，问题没解决，反而越来越多了。”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麻烦，面对的是鬼神，这些警察还跟自己作对。我不行了。”陈道霖用力地扯了扯那只手铐，根本无济于事。
危险、疲劳、焦虑、恐惧、自责。
这些情绪疯狂地撕咬着陈道霖，他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便摇下车窗想透透气。
车窗外，南北高架向下俯瞰远眺，是一幅如新海诚动画中一般瑰丽壮阔的城市夜景。
天际线上，晚霞融进了夜的深蓝，被城市的光污染反射出一层鱼肚白。水泥森林中灯光璀璨，斑斓而神秘。车流密密麻麻，形成流动的光线。高架上的车龙，像血液一般，在城市的脉络中蜿蜒游过，鲜红的车尾灯与无数车顶反射的金黄色光斑交相辉映。橙红、金黄，它们把冰冷的钢铁都映射了城市的星空。声音嘈杂，汽车的喧哗和电子的低鸣交织在一起，万家灯火、天上繁星，这一切的繁忙和日常似乎在嘲笑着陈道霖的渺小、无关痛痒。
车龙缓缓，一寸寸凝固。警车也被粘在晚高峰的蜂蜜里，堵停了。上海人都懂，除了春节，南北高架的车潮就没消停过。警察倒好，无急无躁，车缓缓，她也悠悠，仿佛这拥堵不过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没了车轮和风声，车内不说话的死寂被放得更大了。
“那我做完笔录可以直接回去吗？”沟通屡屡失败，陈道霖在放弃的边缘挣扎起来。
反光镜里，警察用深邃的蓝眼睛看了一眼陈道霖，眼神复杂。
依旧没有回答。
陈道霖不禁有些恼怒，本来就一无所获，还被横插一脚带进警局，每浪费一秒他就在给妹妹做着各种恐怖的打算，自己吓着自己。这车堵住的不是路，是陈道霖快要烧焦的心。
车流再次蠕动起来。陈道霖愤怒的长叹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卫衣，抠起上面干燥的血块，回想着刚刚所有的细节，本想再尽量努力复盘一下可能疏忽的线索，却再也没了思考的力气。
连续两天的持续性突发事件、身心在高强度重压下又连续的经历濒死，这远比任何一所监狱中的酷刑更折磨人。看着这层层叠叠的城市，陈道霖刹那间觉得，自己就身处在这么一座监狱中，如同被神、被命运安排着，蒙住了感官被动挨打。
“我不可能干的过它们啊。有没有神可以救救我啊。”他闭上了眼睛，一切想救妹妹和王笑凯的焦虑渴求在此时瞬间变成了压死自己的重担，连自救都困难，还想着救别人吗？正想着，陈道霖已是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啊。
“要是没有我，源霖和大胖肯定就没事啊。”
“没人盯上我，妈妈和源霖肯定不会经历这些。我要是从没出生，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陈道霖彻底放弃了思考，陷入崩溃。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颤抖着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念出了声。
冰冷的车内，陈道霖重复的念叨逐渐成了结结巴巴的抽泣声。城市夜风刮进车窗，拍撞在陈道霖的脸上，从他的眼角吹出两行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陈道霖不知不觉已经哭得脸上发麻，感官有些模糊了。
但这昏天黑地的混沌被一个突然的惯性往前一拉，车停了。
“你哭什么？下车。”警察冷漠地吐出这几个字。
“砰”地一声，拴住陈道霖的手铐瞬间弹开，掉落在地，吓了他一跳。
到了吗？陈道霖擦了擦哭花了的脸，解开安全带。泪眼模糊，也没顾得上看就习惯性地开门踏下车。
待到他环顾四周才感觉不对。这附近哪有什么医院和警局，分明是一条热闹的购物街，人群熙熙攘攘，面前是数间餐厅、服装店和一栋高耸入云的商业摩天大楼。
“往、往哪走？”陈道霖下了车，弯腰隔着车窗问道。那警察却没下车的意思，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你个男孩子遇到点事就哭？”警察冷哼一声，“窝囊废。”
陈道霖摇了摇头，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丢了家人，害了朋友吗？我们在帮你，看不出来？”警察淡淡地说道，听起来事不关己。
“啊？什么意思？”陈道霖刚要问，那警察从副驾驶座位下掏出一个购物袋，从车窗递了出来：
“陈源霖的事，你自己去找咯。”
【白日噩梦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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