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合券在衎儿那里！”
“是的，那贱民把合券交给了令郎，左史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啊。”
“衎儿在哪里？”
“少爷早晨去颜典令家了。”
话毕，书房的门被打开，喜儿看见管家跟在徐左史身后，徐左史嘱咐了几句，管家提着袍子小跑过徐左史，两人着急忙慌地分道扬镳。喜儿拎着水桶十分自然地路过书房正门，余光瞥见那几个人中有一人脸上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最矮的比自己高半头。
正要再看清些这四人的容貌，松松姐姐来寻她了。松松拉过喜儿，对着书房轮值的小厮赔笑了一下，一边低声训斥，一边拉着喜儿回二小姐的院子。
颜典令还未下朝归来，颜家夫人就一直陪着徐家少爷说话解闷。在雍国，典令的官职微微低于左史，颜家夫人虽不必讨好徐家，但也不想怠慢徐家的少爷，怕他等得实在无趣，就提议带他们逛逛前院。
颜家的院子没有徐家的大，但很精致，往来的婢女也比徐家的多，也许是因为颜家女人多的缘故。在雍国有一句话，叫“颜家的姑娘，徐家的郎。”。颜家有四个姐妹，据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而徐家的郎指的就是徐衎，相貌高雅，温润如玉。
可这两家平日里是没有太多的交集的。
颜夫人带着他们走到半路，有侍女来寻她，耳语了几句，像是有事。颜夫人不紧不慢地道歉，再请他们去前面亭中小坐一会儿，她会让管家来陪他们，说完便款款离去。
徐衎带着书童阿成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一个亭子，亭子周围种了绿竹，绿竹里好像还种了什么，绿幽幽的一片，看起来是个歇凉的好去处。三人坐了一会儿，阿成听到背后的竹叶在摇动，可并没有风经过。回头一看好像有个姑娘蹲在竹林里，用手擦着脸好像在哭。徐衎顺着阿成的目光也看见了，就起身走进竹林里，准备询问一番。
竹林后面的一小片地种的不知道是什么，光看到膝盖的叶子徐衎也分辨不出来。姑娘蹲在绿叶中，透过叶子的缝隙可以看到一点白色但还带点微黄的麻布衣服。这种衣服布料粗糙耐用，一般穷苦人家才穿，有钱人家的婢女都是不穿的。徐衎想着必是生活不易，就把腰间的钱袋取下来拿在手里，准备给这位姑娘。
姑娘许是听到背后有动静，有些许惊恐地回头，她一手拿着两三只百合花，另只一手握着一根带泥的粗树枝。宛若娇嫩的百合花般的脸庞上沾了泥，倒显得她清纯中带了一些顽皮。她细细打量着徐衎，觉得他不太像坏人，何况还在自己的家中，一颗心就放进了肚子，眉目就自然带了一点笑意。
徐衎却是呆在了原地，等他反应过来，姑娘已经拿着百合花站起来了。他忙收回钱袋，乱乱地解释：“我以为你在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故意......”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便准备离开。
徐衎握着手又松开，松开了又握住，犹犹豫豫又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叫住了这位姑娘。
“这里。”徐衎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子了，他用右手手背碰自己额头想示意姑娘这个位置她沾了一点泥渍。
姑娘有点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用右手手背碰了下自己的额头，只不过他们面对面站着，所以她并没有用手碰到泥渍。
“不是。”徐衎又补了一句，手还放在额头上。
姑娘一下子反应过来，用左手擦了下额头，看着手指尖上的泥，她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
那位姑娘用手捂着额头欠了欠身子，行完礼便匆匆跑开了，她一身素色的衣裙，倒显得耳朵尖红通通的，像熟透的小果子，可爱地叫人心里软乎乎的。徐衎目视着那百合仙子一样的姑娘离开，想追上去又觉得很失礼，踌躇再三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问她姓名。
已过了下朝的时间，颜典令也没有回来，徐衎只好告别颜夫人，下次再来拜访。
前院酒水饭菜的香味顺着风填满了后院每一个角落，包括喜儿的鼻子。衣服还没有洗完，前院的大人夫人小姐少爷们也还没吃好，所有仆人只能咽着口水干活。喜儿听见自己肚子叽里咕噜叫着，就用力缩紧肚子，好像这样憋着，肚子就能和嗓子一样叫不出声了。她重复了几次，发现并没有太大用处，恹恹地把泡湿了的衣服捞起来放到另一个盆中。
徐家大少爷一回来就被徐左史叫进了书房。看徐左史今天中午着急出门的样子，应该是不想把合券交给颜典令。而那些风尘仆仆的人要徐左史救自家老爷，就说明他们是平安县令的人，既然平安县令的人求上了徐左史，那么徐左史就是和他们是一派的人。所以徐左史会想办法拿到那合券，也就是说，那合券除了有可能在徐家大少爷身上，还有可能已经到了徐左史的手里！
想到这里，喜儿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倒是吓到了一边的浣娘。喜儿解释了下，称自己要去趟茅房，就小跑离开了。
喜儿飞奔着跑向书房，在还差着两个拐弯的时候骤停下来，整理了下有些乱的衣裙，再匀了匀气息，拍拍自己的脸蛋，做出有些害臊的样子，然后再向书房走去。
书房外还是那个小厮，再过些时候就该换值了。喜儿拉了拉那小厮的衣服，扭扭捏捏，声若细蚊：“松松姐姐唤你过去，在后山。”
话音刚落，喜儿便低着头跑开了，不给那小厮追问的机会。
待小厮走了，喜儿则倒回来，迅速而无声地溜进书房。书房里又暗又静，喜儿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能暴露自己，紧张到手有些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强装镇静，扫视了书房一遍，依稀向书桌的位置走去。喜儿勉强分辨着书桌上的东西，毛笔，墨台，一大堆的竹简和少许缣帛。匆匆翻了一遍，没有找到陈崖的落款。喜儿有些失落，一不小心，手指碰到了墨台，墨水凉丝丝地从指尖透到了心里。
喜儿轻轻把染了墨的手抬起来，留心着不要沾到其它地方。她绕过书桌，准备离开。也许是有些不甘心，就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发现缣帛中有异样——中间藏了东西。因为藏得比较靠前，从书桌里侧看不出来。一下子，心脏又欢呼雀跃起来。
喜儿抽出木简，能看到陈崖一半的名字，还有一半大概是徐什么青，又有十万白银购金帛三张云云，应该就是蕴娘要的合券。喜儿把合券藏在袖子里，又把缣帛放回原位，因为单手做事难免慢一点。听得好像外面有声音，才想到轮值的人或者那个小厮要来了。喜儿感觉自己连呼吸都要停住了，脑子却自己飞快地转着，分辨着来人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喜儿开了门，又关上。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喜儿赶紧踮着脚尖小跑，跑到书房另一侧，扶着墙，因为脚软了。来人嘀咕了一句，没人啊。喜儿又提着脚往前跑了几步，在走廊拐角快要离开书房区域时，一个人迎面走来。喜儿怕被人看见了相貌，刻意低着头，只看见那人穿的鞋和深蓝色的衣摆。
那鞋好像小了，脚尖处鼓鼓涨涨的。
危险。这种感觉甚至比让刚刚那个小厮快撞见还要强烈。喜儿放慢了脚步，她以前被野狗盯上了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在眼睛还没找到出路，耳朵还没有告诉自己快跑之前，脚一步也不能慌。要不然野狗看出了端倪，就会扑上身来，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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