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固的防洪堤阻拦了汹涌的洪水，城中百姓对孙杳感激万分，孙杳却一脸担心地离开了。他站在平安县的城头之上，看洪水气势汹涌，绕城而去。
只修筑堤坝并非长远之计。
孙杳吩咐林县尉将城中掌水土事的官员都带到府衙之中，又命令他们带上历年的灾情格目以及平安县的县域图。
自二公子孙杳到平安县后还没有问责水土事一人，故而一众官员都战战兢兢地站着等待，即使孙杳晚了很久才到，他们也还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比起温和清瘦的太子，习武的二公子这个时候光是外表都让他们害怕。
只见二公子孙杳着墨蓝色常服，四肢精干，身形高大，躯体厚实而稳固，走路沉稳而凛然。他浑身肃杀之气，加上微蹙的神情，和腰上佩的旧剑，从容地坐在了主位。
‘到翻旧账的时候了。’水土事的官员无一不这么想着。
“唤诸位来，实有一事。”二公子正色严肃，音声洪亮地说道：“我见平安县堤坝修筑并不能阻拦洪水......”
“此皆是县令陈崖挪用官钱所致，臣等实在无力啊！”一名官员带头跪在地上哭诉，随即越来越多的官员也跟着哭诉，一时间，府衙内闹闹哄哄如同蜂窝落地。
孙杳安静等了许久，直到所有官员冷静下来，噤声看向他。孙杳扶起掌事的官员杨昧，放柔了语气道：“今日商议并非此事，不过我已知实情，会为诸位向大王禀明。但诸位知情不报，亦有过错，恐还是会被罚。”
“这可如何是好。”杨昧看了眼身边的同僚，又看向孙杳，紧张地说：“二公子殿下可否为臣等求情一二。”
孙杳摇摇头，“为诸位求情，何人来为城中受灾的百姓求情？”
“这......”杨昧心中一下子冰冷无比，这位二公子殿下此言便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既不要钱财，又不近女色。
看来先前想的法子都不行了。
众人闻言亦是低头不语，或作悲伤，或作失望，或作惭愧。
“不过。”
众人满怀希望地看向孙杳，一颗心被他吊在了嗓子眼上。
孙杳缓缓打开县域图，指着上方一处说道：“诸位掌水土事已久，我见平安县此处凹地，位于两水之间，可否修建陂塘，再引北坡涧水入陂。上游引水，中游蓄于陂塘，下游泄水
于农田？”
“常闻二公子殿下战场英姿，不想二公子对水土事也如此精通。”杨昧上前观看县域图，孙杳此话引得他称赞，“此法臣之前递交给县令过，不过县令说耗费巨大，便回绝了。”
“尔等只管画出修筑图，至于人力物力，完工时长，可粗略呈报与我，我会与大王禀报此事。”孙杳看了看一脸积极的众官员，又道：“此乃兴百姓，丰鱼粮之事，办得越好，大王越能看见诸位的才能，我越能借机为诸位求情。”
“臣，谢过二公子殿下。”杨昧哽咽说道，他想下跪行礼，却被孙杳拦住，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此处还可修筑两道滚水坝，可减缓水势。”
“堤南最好开塘口，左右两道，泄水更快。”
“我看哪，不能在堤南，此处石质太硬，人力耗费太大，不如引水到堤北。”
“哎，你这话不对，堤南近，仔细算算，不定比堤北更省些。”
孙杳站在一旁仔细听着这几位官员分析，他常年在外，虽然知悉一二水土之事，但肯定不比这些研究多年的官员经验丰富。
杨昧见他在听，也故意讲解给他听，虽然存了卖弄之心，好叫二公子觉得他不是无用之人。可也觉得虽然二公子殿下瞧着比太子殿下严厉，但比起太子殿下只关心政务是否顺利，二公子殿下体恤百姓的心意更为难得啊。
夜晚，孙杳正在草拟平安县修建陂塘一事的奏请，匆忙赶回的照将带来了魏寿私冶铁器的消息：齐安山的山谷中，查不到冶铁的痕迹，但有几处草木生长与周边不太一致的地方，似是被掩埋了。照将一人无法挖掘太深，因此线索中断了。
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
此庖丁解牛第四句也。
“蕴娘此去四海书屋，觉得如何？”端侯持着青铜酒爵，醉意熏熏地问怀中美人。
蕴娘妩媚一笑，手绕青丝，道：“侯爷所想，必能所成。”
端侯闻言眉开眼笑，用力攥住蕴娘的腰，问：“你怎知我所想？”
蕴娘暗道不好，面上却不显于色，柔情万分地伺候着端侯又喝了一盏，略微摇头，“婢子鼠目之辈，怎会知道侯爷所想，只是见四海汇于一堂，立于山巅为侯爷所用，这般吞吐山河之姿岂有难成之事？”
“更何况......”蕴娘故作犹豫，面上露出些纠结，想引端侯询问。
端侯果然上钩，好奇问道：“何况什么？”
蕴娘更是犹豫，咬着唇可怜巴巴地望了端侯一眼，“婢子胡言，侯爷听了莫怪。”
“你且说。”
“婢子回来得晚了，行至半山，突然心中所感，下了马车回头望。却看见......”
“看见什么？”端侯催促着蕴娘快些说。
“侯爷......侯爷听了莫怪。”蕴娘爬下榻，跪在地上，轻声乞求。
“快说！你这贱人！”
端侯却被蕴娘吊得有些急了，起身一脚踹在了她的腹部。
蕴娘捂着肚子爬起来片刻不敢耽误，苍白着脸重新跪在端侯面前。
“婢子看见四周白雾盘旋而上，不断汇聚于山顶，竟！竟！竟化作螭龙停在了四海书屋之上。婢子正想问随行女仆可有看见，可忽地便没了意识，等回过神来，已到了山下。婢子问随行女仆，她们却道婢子念了一首诗后，便走着下山了。可婢子浑然不知。”
“什么诗？”端侯双眸微微眯起，追问道。
蕴娘摇摇头，困惑着说道：“婢子也不记得了，许是婢子愚笨，一时梦魇了。说了这样的胡话，还请侯爷莫要责怪。”
端侯心中暗道：螭乃水中精气汇聚形成，可腾云驾雾，吉神武、壮力量、贵权势、生王气，又想到白日太傅为太子前来一事。不免心中几度思索，太子这些年愈发不受宠了，二公子素来就不受雍王喜爱，小公子虽年幼些但到底势弱。
难道是在暗示应当选太子？
还是慎重些，太子最近闭门思过，再观望一阵，左右不落井下石就是了。
蕴娘却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也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是太子的老师。她只是每天都要说些阿谀奉承的话哄端侯开心而已，又不能千篇一律，随便编了个好听的，省得有人拿她晚归发作。
反正这话就是叫来仆从也不能验证。
端侯半信半疑，想了想，总归是个好彩头，抬手让蕴娘起来了。蕴娘带着笑替他斟酒，又说了些解语话，端侯才醉醺醺地睡过去了。
蕴娘见端侯睡熟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拿了药和吃食给紫阳送去。那日端侯暴虐，蕴娘逃过了，紫阳却没有，因此蕴娘对紫阳有些同情和歉疚。她不敢在夜间进入小院，在门口敲了几下便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紫阳出来了。
二人坐在小院的阶梯上，紫阳叹气道：“你别再送东西过来了，就算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蕴娘闻言望着迢迢星汉，一时想不到该回紫阳什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侯爷不会这么对你的。”紫阳笑得轻蔑，她面容已毁，见蕴娘花容月貌忍不住别开脸。
“你上次还让我把药留给自己，说早晚用得到。”蕴娘调笑道：“什么会不会的，谁知道呢。”
蕴娘打开药，帮紫阳细细擦上，她脸上的伤她自己不太方便：“你还有什么家人吗？不如想些法子跑出去。如果我能帮你的地方，我肯定尽力。”
“还有一个舅舅，但我这张脸，怕是卖做仆役也不行了。”
蕴娘擦完药，把剩下的药装好放在一边，郑重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出去，我会把你也带出去。”
“出去了然后呢？”紫阳低着头叹气，她的脸治不好的。
蕴娘想到自己，从端侯府出去的话，她也不想再回挽梦楼了，她才下定决心不能依赖孙杳，与其指望着孙杳的爱意，不如正视自己的恐惧。
“然后，去乡野买一个小屋子，最好带一块靠近的田地。粗茶淡饭，自给自足。害怕恶人的话就养几只大狗，如果缺钱了，我会帮人写信，抄书，也可以做些画扇去卖。”蕴娘谈着谈着高兴起来，天上的星辰都落进她的眸子里，闪闪动人：“紫阳，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一起。”
紫阳被蕴娘打动，笑了笑，说道：“我虽然不识字，但我会缝补衣服，可以帮人洗衣，我还会绣花织布。”
“那便说定了。”蕴娘看着紫阳，二人相视一笑，未来的方向有了着落，现在要做的便是如何摆脱现状。
待蕴娘走后，秦亮从隐蔽处现身，他大方走入小院。有几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伸着恶臭的手臂拉他的裤腿，他面无表情地踢了几脚，找到角落里倚靠着的女人，温柔地喊她：“紫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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