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秋雨和织画正一同走在放学的路上。
“……你既然那么喜欢音乐，为什么不自己学一样乐器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在那之后，秋雨依旧按时前往活动室，和织画一起。
织画在五楼的琴房练琴，秋雨就在四楼的活动室听着琴声写作业。
而今天，织画突然提出放学后去附近的文具店买五线谱纸，原因是昨天完成练琴指标后尝试写琴谱时，发现钢琴室的储备用完，家里又不剩多少了，干脆放学后跑一趟文具店，好好补充一下五线谱纸的库存。
“虽然不是很想夸你，但我觉得你的音感还凑活，如果肯花时间练习，简单演奏一件乐器应该不难吧。”
“谢谢你的赏识，但开头那句真的有必要加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是有多不想认可我啊，不，就结果而言还是认可我了……”
“那就当我没说。”
“太随意了吧！”
这两天，秋雨对织画的态度越发积极，总是和她聊起广播中的伴奏曲，因为四天前的全校广播被腰斩的最后一个环节，正是秋雨和织画负责的钢琴独奏表演。
相较于广播过程中的伴奏，他们在最后的独奏环节下了更多功夫，织画全程弹了五遍，只取其中表现最佳的一次，秋雨也在后期下了很大功夫，他特意研究了所谓的混响效果，还为此调试过很多遍。
可由于老师和学生会的介入，广播的最后一个环节没能顺利播出。
秋雨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感觉心里堵的很不舒服，或许这也是他放学后待在旧教学楼不走的原因吧。
“所以呢，你为什么不学，你要是学一样乐器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就不用在练琴的时候缠着我了。”
“我没有缠着你好吧！我很老实地待在楼下写作业啊！”
“虽说是这样……但我知道楼下有个活人在听我弹琴，总感觉有点……”
“求求了，不要——”
“——恶心。”
“都说了不要这么说啊——！”
秋雨和织画没有在放学铃响后第一时间离开教室，而是多赶了一点作业，在秋雨的指导下，织画破天荒地把最麻烦的数学作业提前写完了。
待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完，两人才整理起书包从后门离开。
下楼过程中，楼道里只回荡着两个人的声音，感觉挺新鲜的。
“……说起来，夏岚今天也去训练了，感觉这几天的自习课都没怎么见到他人，难不成是下个月要开运动会的缘故？也不知道剩下的时间够不够练习开幕式表演……”
“……看来你不打算回答问题了，算了，本来我也没抱期望。”
“诶，什么问题？！五线谱的话我是真的想你教我的！”
“乐器——你以前只知道听歌吗，自己去学一样乐器啊！”
“哦——原来是这个问题啊！”
“你是铁了心想装傻是吧！稿纸我自己去买好了，你回去吧！”
“别啊，我开个玩笑而已嘛！”
“哼——”
织画的脚步突然加快，秋雨赶忙追了上去，开玩笑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如果真的惹她生气了就不好了。
“——我当然想啊，小学的时候就想了！”
“……”
听到秋雨终于回归了正题，织画才放慢脚步，揣起手向身边的秋雨投去几分鄙视的眼光。
“其实我不太想提这事的……”
“……哦，是嘛，那就不说好了，没人逼你说。”
“……”
秋雨微微低下头，目光放远，随着一阵清冷的穿堂风拂过发梢，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沉稳下来。
他扶了扶镜框，欲言又止，想放开手脚回忆往事，却只是挠了挠头，憨憨地傻笑两声。
“……诶呵呵呵，如果我说，是家里人不让，乐正同学不会笑话我吧？”
“……？”
织画听罢，疑惑地歪起脑袋。
“为什么会笑话你？家里人不让的话……虽然比较少见，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每个人家里情况都不一样。”
秋雨抬起头来，望向苍穹的另一端，那是傍晚东边的天空，是无法被夕阳染红的角落，透出仿佛接近永恒的深蓝色，那是连接夜晚的幕帘。
“……之前在你家的时候，我有提到过吧，我有个哥哥，大我七岁，这会儿应该在BJ——不，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从何时起，就再没联系了……”
“——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好了，我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感兴趣，总之就是很麻烦，不想听。”
“我好不容易做好要说的心理准备，麻烦你给个痛快啊！”
“……所以呢，你又要上演什么伦理大戏了？”
“什么伦理大戏啊，根本没有那种剧情！而且为什么要说又，也没有第一次的好不好！”
“——‘十年后，哥哥突然出现，身披黑色斗篷，后背一把巨剑——我愚蠢的弟弟啊。’”
“这是什么神展开啦！”
“最近听班里同学在聊的，你们男生不就喜欢吃这一套吗？”
“完全是误解，给我向日常向作品爱好者的男生们道歉！而且就算喜欢那种设定也不至于硬套到亲哥身上啊！”
“……”
“呼哧——呼哧——”
秋雨因为吐槽用力过猛，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
糟糕，怎么好像没讲多少内容就感到疲惫了，今天的乐正同学怎么比平时还要难对付。
“……所以呢？”
“呃，所以……话说我刚刚讲到哪了？”
“……你哥，再也回不来了。”
“别突然咒我哥啊！”
秋雨为了找回刚刚的谈话节奏，清了清嗓子。
“咳咳，总之……也没有什么总之啦，接下来还要从我们小时候讲起——”
“……唉。”
“其实我小时候对音乐不怎么感兴趣的，也没什么条件，感觉那是门很高超的技术，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学不会；我妈也是，虽说她也是音效专业出生的，在音像传媒之类的公司上班，但她从来不鼓励我学乐器，甚至说学音乐没前途什么的……”
“……是么。”
织画的表情突然犀利起来，秋雨见状赶紧改口。
“啊啊啊我没有想贬低谁的意思，这也只是我妈的一面之词，而且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现在应该有所改观了！”
“……继续。”
“呃……总之就是，我和我哥嘛，从小就被我妈管得很严，别看我现在成绩还过得去，其实我很多的学习习惯都是小时候养成的，在我妈的管教下——基本上以学习为重，也没发展什么兴趣特长，有的话也是上奥数班什么的，所以那时，我唯一的娱乐方式大概就是一个人打打网页小游戏了，虽说这种经历也挺常见的，和我哥比起来，我的童年还算轻松……”
“……”
“然后有一天……我记得大概是我三四年级的时候吧，我哥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木吉他，开始在家练习——”
“吉他么，的确有很多男生喜欢玩那个。”
“嗯……就从那时起，我哥开始变得更加……温柔了？我记得在那之前，他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也不太流露感情，直到他拨动琴弦后，我发现他变得更加温和了，我们的日常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夜里他会在房间里弹唱，偶尔还会教我弹简单的曲子。”
“听上去不错，挺好的。”
“可是，我妈她就不觉得了，她非常不认可我哥学吉他的行为，总是说那样会扰民，会被邻居指责，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愿看到我们学吉他罢了，认为那样会占用学习的时间，影响我们的成绩……”
“……”
“我妈她——希望我哥将来能考公，当上公务员，为此学历越高越好，还不断给他灌输政治方面的历史和人际交际的经验，希望他将来能在事业单位有所作为。”
“……还真是标准的中国式家长。”
“……其实生来就在这种教育模式下，我们倒也没太抗拒，妈妈要求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仅此而已，都习惯了，只不过——当我哥拿起吉他的那一刻，他的思想仿佛就脱离了我妈的控制，变得更有主见了……后来他经常和妈妈吵架，而我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
“但是有一天，哥哥他突然变样了，仿佛又变回了曾经的样子，变得严肃冷酷，难以接近，那时正好是……我想想，是我五年级的时候，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你也知道的吧，当时北方有座城市发生了大地震——就在那段时间后，我哥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在人前很少说话，但夜里我却能听见来自他房间的哭声……”
“——”
听到这里，织画愣了一下，站定在原地。
“……乐正同学？”
“——没事，你继续说。”
短暂的停顿后，织画又迈开步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秋雨没有多想，便顺着刚刚的回忆继续说下去。
“——那一年我哥高三了嘛，哦对，我哥也是樟香学园毕业的哦，这也是我报考这里的原因之一，他很厉害的，高考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然后就去BJ了，可这一走……我们就再也没能联系上他……”
“……”
“打电话给他，他却从来不接，打电话问学校，学校却说他根本没有报到，那段时间真的要把我们急死了，爸妈都很担心他，生怕他出什么事，就在快要报警的时候，我们家收到一份纸质邮件，里面是我哥写给爸妈的一封很长的信，大概内容是他打算脱离妈妈给他安排好的未来，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北漂，实现自己的梦想，生活费的话他自己想办法挣，住宿也是，他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听上去，还挺励志的，虽然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中发生的故事。”
“是吧，无论小说的情节多么离奇，至少还要跟着逻辑走，但现实中的事，从来都不讲道理，毫无征兆就发生的……在那之后也闹了好一阵子，爸妈起身去BJ找哥哥，我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过程就不提了，总之我哥现在每年过年都会给家里寄一封信，汇报他平安无事，还会附带一笔钱，我妈也基本安定下来了。”
“……讲了这么多，尽是些关于你哥的，你到底有多依赖他？”
“啊哈哈哈哈，是这样嘛，可能是我哥给我的影响太大了吧——他给年幼的我出了一道永远解不开的题，潜移默化的，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很好理解他当时的意图，以及他做那个决定时的心情……不过，要说离题，其实也没有吧，只要稍微往后想想……”
“……？”
“我妈费尽心血培养的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家出走’了，那么接下来要接受她管教的，还有谁呢？”
“——”
织画恍然看向秋雨，而秋雨点了点头，露出苦笑。
“嗯，就是我了。”
“——所以她不让你碰乐器，是为了防止你走上和你哥一样的道路。”
“大概吧，不过除这点以外，她倒也不再像管教哥哥那样管我了，我好像没哥哥那么聪明，也没啥学习天赋，只要我按时完成作业，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当个乖学生，考试拿个中游偏上的成绩，她就不会多说什么，顶多在我听歌的时候说两句……”
“到头来，你还是喜欢上了音乐，和你哥一样？”
“……呵哈哈，也不能说没受到哥哥的影响吧，但我觉得自身的因素占更多些，我是主动接触音乐的，逐渐发现音乐的美妙之处，一开始只是假期赶作业时找到的音乐合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哦，这样。”
这一路上，织画听秋雨讲这么多，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一番真情流露后，她对身边这位有些奇怪的男生有了更多了解。
不顾一切来到自己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明明生活中胆小又怕事，在自己面前却表现得那么出格，除了夏岚，自己也是秋雨唯二开过玩笑的人，真是越来越难让人忽视了。
“如果我哪天也抱了个吉他回家，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吧，我都能想象到她会说什么了，‘你也想像你哥一样，净整些不务正业的东西是嘛’之类的，诶嘿嘿嘿……”
“……多少能理解你的感受。”
“所以啊，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乐正同学你啊……”
秋雨用诚挚的语气，道出了肺腑之言。
织画听罢，转过头看向秋雨，不巧正好对上视线，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几秒——
“——啊啊啊不是，怎么感觉怪怪的！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唔……”
两人纷纷扭过头去，心绪被短短几秒的对视搞得乱七八糟。
“那那那那个，其实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整理一下自己多年来的思考，因为以前也没遇到过共同爱好纯音乐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聊这些——”
“……夏岚，还有你们口中的那位雪凝，也没聊过吗？”
“嗯——他们如果问起的话，我还是会说的，但我们三人之间有某种不成文的默契，就是不要过多挖掘彼此的过去，谁都有段不太开心的往事嘛，所以……”
“……”
织画低下头来，垂目看向自己的鞋尖，漆黑的鞋面反射着斜阳，前行的影子在白石铺成的道路上缩短又伸长。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哪里的话！这种程度的事，根本不值得乐正同学这样想！”
“……你是在刁难我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
“明明是你自顾自的——啊……”
织画突然站住脚跟，吓得秋雨一哆嗦。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就是这家店了。”
“……”
秋雨也停下脚步，随织画的视线一起看向路边的一家文具店。
是一家不大的店面，占地才五六平米吧，橱窗和门口摆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内部的桌上则是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彩笔，房间中间由一道隔墙分出两条过道，四面的橱柜里堆放着各种学习用品和小玩具，从暗淡的墙面和黝黑的地板可以判断，这家店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要进来吗，还是在外面等我？”
“感觉一起进去会有点挤，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哦……”
刚说了太多深刻的话题，秋雨怕自己再次管不住嘴，就借口留在门外缓缓心境。
秋雨抬了下书包，看着织画走进去，似乎和老板打了个招呼。
想起织画曾说过，她的母亲是樟香的音乐老师，这样的话，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认识附近的店铺老板也就不奇怪了。
轻轻揣起口袋，绕着行道树漫步，等待织画的时间并不显枯燥，反而让秋雨的内心荡起一阵酸甜的涟漪，新鲜感化作微笑融化在嘴角，十月末的晚风此刻变得凉爽起来。
“——啊，是学弟！”
“——？”
忽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秋雨回过头看，迎面跑来了一位似曾谋面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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