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卷七十·列传第三十五·杨玄感》
张青特此人不可倚靠。”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绿色官袍的清癯中年男人，急匆匆步入大厅，却是东阿县令孙陆儿闻讯匆匆带人而来。
孙陆儿并非世家出身，若不是早年就读鱼山书院，与程老爷子有些香火之情，再加上孙家三小姐嫁给了眼前这位程家庶出的三少爷，恐怕这东阿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做就是七八年，而且做得如此舒服和安稳。
即便如此，苦熬到四十几岁，还只是一名绿衣小官，孙陆儿早已绝了此生穿红衣紫的念头，只想安安稳稳在东阿令的任上多呆上几年。
却不想，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大业天子却不停搞事情。
就说最近这四年，三征高句丽可不是简单地一句府兵们倒了大霉，皇帝先是下诏山东家家养马，然后大兴徭役转运军粮，这两年各种杂税是加了又加，老百姓怎么能活得下去。天子搞事情，天子他爹老天也乱来。
大业七年，山东、河南大水，漂没四十余郡，人为鱼鳖。
大业八年，大旱之后紧接着大疫，山东尸横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老天和他儿子联合搞事情，百姓怎么可能活得下去，结果只能，强者聚而为盗，弱者自卖为奴婢。
饥民为盗还不算可怕，世家也开始忍不住，亲自下场了。那志大才疏的杨玄感，趁皇帝率举国之兵远征高句丽之机，仓促发动了一场叛乱。
一场短短两个月的叛乱，虽然送掉的是杨玄感和四十多个世家子弟的性命，却开启了乱世逐鹿真正的序幕。
天下大势如此，东阿如何能独善其身，孙县令也因此深受其害，民已不聊生，而贼人还一波又一波，让他不堪其扰，疲于应对。
孙县令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强打精神与众人一一见礼。
重新落座，孙县令首先开口，“张青特不可倚靠，我们还是绝了向郡城求援的念头吧。”
他取出一封随身携带的书信，“颜郡守今日偷偷派人传来消息，说张青特似乎与那贼人有些勾结，有意放纵贼人南下，让我们小心防备。”
“张鹰扬出身寒微，乃是天子亲自简拔于行伍，如此厚恩，他怎会与那反贼有所勾连？会不会是颜郡守平日与他素有龃龉，因此……”程伯玉虽未明言，但言外之意却很明显，并不如何相信颜郡守所言。
见程伯玉不信，孙县令解释道：“张青特是天子亲自简拔不假，但他素有野心也是不假。”
“甫一到任，张青特就把自己的副手、鹰击郎将元宝贞手中的兵权收了个干净，还把元鹰击打发去做了个小小的仓司。可怜元宝贞也是洛阳元氏嫡脉子弟，旧魏皇族出身，却在济北郡这么个小地方，每日过得憋屈无比。这几日，张青特为了把元鹰击踢出军营，美其名曰发挥他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优势，打发他常驻郡守府，天天为了些粮草银钱，铠甲兵器和一众地方官吏扯皮。”
“颜郡守信中还说，张青特过去还只是跋扈，今年以来，狼子野心已是暴露无遗。虽然他现在还在勉力周旋，但手中无兵无将，就连巡街衙役的指挥权也被强行要走，对张青特已是束手无策。”
“为何不想办法将那张青特调往他处？颜郡守又不是朝中无人。”程伯玉接着问道。
“想都不要想，别忘了张青特的出身。”孙县令不由苦笑，“大业天子登基以来，无罪而诛多少老臣，各门阀世家谁不是战战兢兢度日？杨玄感造反又死了一大批门阀子弟，双方其实已经是势同水火。”
叹了口气，孙县令继续对程伯玉解释道：“皇帝现在最怕什么？”
“一怕“桃李子”，也不知是谁放出得这谣言，皇帝为此杀了多少姓李的？”
“二怕关陇那几家手中的兵权，为了防他们，皇帝不敢用府兵，现在都专门募“骁果”充任禁军了。”
“这第三，就是怕世家子弟把持地方。张青特本就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制衡地方的，所以就算颜郡守真敢上奏朝廷，最后不但动不了张青特分毫，反而可能惹恼皇帝，让自己丢官罢职。”
“难道，郡城就真的指望不上？”听了孙县令的解释，程伯玉还不死心。
“张青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他不来抢我们的马就已经不错了。”徐道人插口道，“家主，县尊，贺一信跟了贼人两天，拼死打探清楚了贼人的虚实。阿丑，你先将一信打探的消息讲一下，让家主和县尊清楚当前的状况，然后再请两位决定东阿城接下来的行止。”
听得徐道人吩咐，程咬金再次站起身来，他先将从贺一信处得来的消息，择要向两人做了通报，然后把自己用算筹分析出来的双方优劣对比，也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贼人实力是我们的数倍，而且他们的目标，几乎可以肯定是鱼山马场，所以指望他们劫掠不成主动退走，这个可能性很小。”
程伯玉和孙县令面面相觑，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现在郡城指望不上，贼人又准备盘踞不走，两人一时竟都生出束手无策之感。
“这却如何是好？”
徐道人一直没有将夜袭计划告诉两人，等的就是此刻，现在见时机已经成熟，他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时间紧迫，老道就先僭越了。”
“现在有三件紧急的事情要做。”
“第一，守城。东阿为诸位的根本，一旦有失，万事皆休，所以当前第一要务，是要确保东阿城万无一失。”
“第二，保马。不论为了朝廷，为了东阿，还是为了程家，鱼山马场必须保住，至少马匹必须保住。”
“第三，杀贼。贼人所到之处，杀人放火，鸡犬不留，现在他们盯上了东阿，轻易不会退走，所以双方已是不死不休，必须想办法灭掉这伙恶贼。尤其那贼首朱粲，竟然还蒸食孩童，更是十恶不赦，必杀之”
“计将安出？”
程伯玉与孙县令异口同声问道。
徐道人看向孙县令，“这第一件事，便偏劳县尊了，毕竟守城这事，由你来做最为名正言顺。”
孙县令平日便对徐道人恭谨有加，闻言马上拱了拱手，“职责所在，不敢称劳。”
“我临来之前，已经下令关了城门，城内一千丁壮也已经开始召集，今天便能上城防守。另外县府衙役也已经全部上街巡逻，防止有宵小趁机作乱。最近几日进城的不明身份之人，都已暂时监押于县衙。”
“东阿城城墙虽然不高，也没有包砖，但这两年为了防贼，也是花大力气修整过的。阿丑刚刚也说了，流贼没有攻城器械，除非有内鬼配合打开城门，否则短期内，东阿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孙县令对守住东阿城还是很有底气的。
徐道人点了点头，提醒了一句，“贼人不在乎人命，须得小心他们驱赶流民爬城。”然后接着说：“第二件事，阿丑你来办。”
“鱼山马场虽然规模不大，各种马匹加起来不过一千多匹，但在山东地界，这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如果单纯防守，这些马匹都是累赘；但如果用于进攻，一千骑兵便是一股可以改变战场的力量。”
“阿丑，从今天开始，你便将所有能够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带足食水，围绕东阿城与贼人捉迷藏，骚扰迟滞贼人。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程咬金点头称是。
徐道人又对程伯玉说道：“至于马场其余人员物资，还有那些不能带走的母马、小马，就有劳家主安排坚壁清野了。只要是能带走的东西，一件也不要留给贼人，就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马场，看贼人如何选择。”
他又对程咬金说道：“若小股贼人来犯马场，便派五百骑军驱散；若贼人全军来犯，便将马场让与他了又如何。”
旁边程伯玉闻言，马上对身边的老管家吩咐道，“程甲，你现在便带人去安排，一定要连夜搬空马场，除了拆不走的，其他一根草也不要留给贼人。”然后他又转向徐道人，“贼人的目标是马，想来一个空马场，他们也未必在意。”
“但愿如此。”
徐道人接着说起第三件事，“至于消灭‘可达寒贼’，取朱粲性命，靠我们自己确实办不到，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援军可求。别忘了，隔壁齐郡通守张须陀，还领着另外一个职务——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这周边几郡的贼人，他都有责任讨平。”
“而且，观他往日行事，贫道可以笃定，只要他在历城，必定会派兵救援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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