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帼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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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风月无情

作者:

剑门鸢师姐

    圣上膏肓入骨,东宫无主,国本摇摇欲坠。诸雄多年隐忍,愈发不耐,渐至蠢蠢欲动。

    或日帝殂,天下,便再无安宁。

    那未来扶大厦将倾之人,时下正在京师海城西方数万里外,一座边陲小城中受尽折磨,气悬一线。

    …………

    故事,要从勾栏瓦肆开始起叙。

    …………

    去岁仲夏吃西瓜的时候,我有时还能躲出来一点儿空闲,编花冠扑蝴蝶,捉蟋蟀斗蛐蛐,和天上过路的飞鸟洽聊,与水下定居的游鱼促膝。

    原以为,离开老匹夫可能改变,再不用靠躲避偷出闲暇。

    却未曾想到,今年三伏,那些许闲暇时光,竟变成了好似天堑般遥远,永不可及的奢侈。

    我也……即要亡命在今暮明朝。

    萧淑芬说:凡属有灵智的生灵,永远都是寥无几个能够站在巅峰,主宰自身命运,余下九成九八,终生都活在被迫的苟且里残喘一世,人类尤最。

    如果老子死了,那不休提。

    倘若姑奶奶还能生还,必要穷其一世不尽不休的无边挣扎,爬上去,爬出九成九八的固桎阶层,去搏他妈的一个自己做自己的主。

    也罢。这样美丽的梦,臆想癔想也就行了,不可当真。

    盖因,大约今夜都熬不过去。

    时辰是申酉交替,申末酉初。

    地面上巴掌大的通风口,给地牢送进晦暗的光束。不时给人踩上一脚,每一只过路的脚底板,都将地牢遮成漆黑。

    地牢仅人高,宽阔不足丈。

    狭小的空间透着深沉的压抑,仿佛四周围藏匿着无数狰狞凶鬼。

    污水和屎尿搅拌成浓稠泥浆,又掺杂着垃圾、破布、死老鼠、死猫、死狗、死婴儿、红黄碎纸、残骸白骨。

    泥泞盖住脚踝,散发出茅坑般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牛蚊、苍蝇、臭虫、大尾巴蛆、红眼睛老鼠等成百上千,还有碗口粗的毒蛇不时出没。

    这样堪称污秽到极处的环境,除了黑暗中的蛔螽魅祟,大白天里靠光芒活着的生灵,皆都避而远之。

    然而。

    万事并无绝对,凡事总有例外。

    光束照不到的地牢里壁,特制小型号刑架上,用拇指粗细的铁链。

    锁着一具仿佛已经断了气的尸体。

    尸体是一个刚刚长成人形的少女。

    干瘦似柴火棍般的身上,没穿外衫内衣,也不着肚衣兜,单缠一条巴掌大遮羞亵裤,袒胸露脯,披肩长发枯黄稀疏,脸庞皮肤青黑干瘪,一双眸子死灰不亮,手腕上被勒出血又干涸凝结的黢黑血痂。

    她瘫在淤泥里,头颅埋进胸口,左手被铁链锁死,高吊在特制刑架上。

    如是这般,鞭尸也似的被折磨。

    触目惊人心魄,闻风丧人胆魂。

    可即便沦落到这等凄惨境地,她内心中不为人知、丰富的念头。假设不被伤心事破坏,或能琢磨到明天早上去。

    “姑奶奶不怕。”

    想到今夜难熬,更觉肚饿难忍,眼皮子抬不起来。然,眼睛一旦闭上,大概永远也睁不开了。

    源自心灵深处的莫大恐惧,迫使她毛起脸破音大喝。

    瞪圆了眼,总看不见勾魂小鬼了吧。

    人死了,不知有没有传说中的魂灵。

    如果没有,万事皆休。如若有,叫我死后,能得偿愿望,变化为最凶猛、最残暴的厉鬼凶煞,叫阴世界里所有死鬼都不敢欺负老子。

    活着时,人世间可再没有第二个比我还悲惨的了。

    不理她再又胡乱思想。

    却说还有不到一杆烟的功夫,天色就要完全黑下来。

    通风口阴霾的光线暗淡,一条灰影堵住通风口,挤进地牢。

    这是一条尺许长短,满身疥癞的灰麻色蜥蜴,它吞吐舌头一面进食,一面围着地牢转圈,寻找食物。

    麻蜥看见了她,不闻生人气味,或许认定是个死人,在不远外盘桓少时,放下警觉,恢复故态。

    它边食边行,速度不快。

    当它走到她大腿外侧,再有两步就能越过她身体的刹那。

    一条宛似烧火棍般的青黑色胳膊,无声无息掐在了它脖子上。同一时间,地牢里响起了沙哑微弱,怒火中烧的声音。

    “好粗一条爬虫,吞我妹子,看奶奶不活活吃了你。”

    灰蜥脖子被掐,急忙狂扭身体,甫一个动作,青黑色胳膊即被弹开。

    就在麻蜥抬起左前右后两条腿,想要飞奔而逃的前一瞬间,半边硌的它脊梁生疼的屁股,压在了它背上。

    但凡给蜥蜴时间蓄力,哪管短短三五呼吸,它就能将脊背上这个浑身上下加起来没有二两肥肉的异类掀飞。

    她饥渴交加,视线都是朦胧的,很清楚自己现在孱弱的力量,按不住它。

    岂会给它蓄力之机。

    几乎是压上它脊背的同时,抽出铁链的另一端,极速套上它的脖子。

    这头团拢,捆住臂膀。

    那头盘起,缠上小腿。

    麻蜥张开大嘴,疯狂摇头摆尾,左突右冲,妄想逃生活命。

    她压在它背上,脚尖绷直,身子绷成弯弓,铁链被她撑得“铮铮”作响,悬在刑架上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

    双方角力将近一刻钟,依仗体积悬殊优势,她胜了,成功勒死了它,但也彻底力竭,再没有丝毫力气。

    许久后,地牢里响起阵阵吞咽声。

    也不知蜥蜴的血是酸口还是甜口。

    她已经十多个时辰水米未进,舌头早就失了灵,只感到一股股热流穿喉过颈流进腹部,熨烫着和舌头一样,丧失了消化能力的肚子。

    肚腹……许是坏了。

    从嘴里饮进去,从身下又淌了出来。

    一条尺长的蜥蜴能有多少血?何况她还是用吸的方式。况兼,咽下肚的蜥血都从身下淌完了。

    她不在乎麻蜥的血液是否有毒。

    有毒最好,活着遭罪,早死早托生。

    用牙齿和右手试图将它撕开。

    一是想咬下它一块肉充饥。二是,想挖出小妹子尸体。

    小妹子虽然是一只茅坑里的耗子,但与她相依为命半个多月,从不打断她想起什么突兀而来的胡乱倾诉以及辱骂,总算是个不正经的小朋友。

    直咬的腮帮子麻木,死心放弃。

    地牢永夜,暗无天日不计时辰。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少女传出微弱到几不可闻,怪异且嚣张的长笑。

    “原来,这并非腹疾,而是姑奶奶今日长大成人。如此,是人尽可欺辱的贱婢乔灵,不该丧命在此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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