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思晨!
痴心妄想!
大逆不道!
剖肝扎心,血淋淋的四个词语。
绝无可能吗?没有人能接受吗?
乔灵儿烦闷到了极点,突感一阵天旋地转,顿觉恍恍惚惚,迷迷糊糊,也不知身临处境,是虚无,还是现实。
我该……何去何从?
仍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继续追求不切实际,世人皆不容许,可笑亦虚幻的梦想?
她脑壳里的脑筋是不好,但装的又不是稻草。
钟大夫适才言犹回荡在耳畔,世上只有男官,从无女县,单闻雄兵甲,不见雌女兵。
又有言曰,慈不掌兵,雌不掌兵。
慈是见不得血腥厮杀。
至于雌,大抵是因为世上母性,都是感性的,感性大多任性,所以不行。
她岂会不知,这一条荆棘满途的逐梦之路,非但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更要打破被教化了亿万年,固化的人心人性。
亿万年呀,难如凡人登天阙。
想要世间男儿臣服在石榴裙下,其实并没有多艰难,但他们所会臣服的,多半是下身多出来的那一截儿短小的肉。
至于全身心屈居雌威,不言可知。
这些个憋在心里的念头,平时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真的不敢想。
更遑论启齿乎?
李、钟面前两次稍露,结局雷同。
令人沮丧,乃至绝望。
或是就此落为草莽?使之歪门邪道的旁门过程,以达成最终正义的目的?
然,一个贼字。
连累身后子孙后代,羞煞冢中先人祖宗,不到绝境,却也行不得。
“有人吗?过路行人错过了时辰,借宿一宿,天明就走。”
乘着西方灰暗的光线,乔灵儿在夜色来临前奔赴至村落,敲响村口木屋。
开门的是一老妇,年近古稀,满头苍苍白发。她已直不起腰身了,面朝黄土近九十度。她行走时,靠两条腿不够了,手中紧握一根粗糙木杖。
耳上鬓边,插了一朵小铁花。
“请进来吧。”老妇人仰起头,和蔼微笑:“小娘子夜里只身外行,怎也不带个扈从或侍儿作伴?”
“老婆婆多虑了。”
顺着她的手指,老妇人看到了门外卧着两条彪悍的狼狗,诧异后不再说话。
乔灵儿环视四顾,木屋虽小,却也五脏俱有,眼前中堂桌椅板凳齐全,左侧厢房有灶浴茶室两三间,右侧厢房有书卧睡房三五间。
“娘子且稍歇坐片刻。”
“不用太麻烦,随意弄些茶饭,与我填饱肚子即可。”
用过饭后,乔灵儿烧水洗澡。
她泡在浴桶中,水汽升腾,被涂抹成黑乎乎的小脸儿渐渐白皙。中堂内,老妇人失去光芒的眼睛,要离的很近,才能看清手中编的草鞋步骤对不对。
“婆婆,这么大的房子,不像是一个人的住所,您为何?”浴室中,有询问的声音传进中堂。
“老身不幸,幼时丧父,青壮丧夫,中年丧子,老来丧孙,儿媳孙媳接连改嫁远走他乡,故,独居在此间。”
“诸位大官人是?”
“老身一门四代七位男丁,尽数猞在沙场。伯、父剿草寇,死于林野。叔、夫征水贼,亡于湖海。子、孙伐外敌,殁于对垒。”
“原来如此,既是这样,衙门该当奉养婆婆天年,何以?”
“不麻烦朝廷,老身手脚都在,编些草帽草鞋,雨沿棕衫,足以维持生计。况兼,衙门也从不曾来人过问。”
“无人问津?这等英烈之家,衙门胥吏不管不问,当官的也不出面管管?”
“管?不敢请教女公子,今岁,芳龄几许?”
“十四。”
“十四岁哦。抛除十年少小,仅四年而已,难怪会不知,当官的如何会。”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老身不愿说了,给小娘子唱一支歌吧,好不好?”
她唱了一支《寒星》,还挺好听。
这支歌,还有一个同音字的名字。
婆婆她……不怨了吗?
听听这支歌吧,她当然愤恨。
数语交流,潜移默化中,坚定了乔灵儿拿捏不定的心思。
自逃离青荷苑,数月来,大抵是过得太安稳了些,衣食不愁,竟失去了受难之时坚定不移的初心。
衙门既然如此无情无义,我他娘的还心心念念从个什么军。
像老婆婆一样,老来受罪吗?
不,绝不。
再有一说。我哪里还有子孙后代,生不出娃娃来了,连累不了。至于坟里面的先人祖宗,蒙羞也没法子。
正道死路不通,那就走邪道。
官军从不了,我他妈自己造。
我都不怕失去女儿身,还怕世俗中区区人等的偏见?尔等俗人之见,姑奶奶不听还不行?
宁负后世唾骂,哪怕遗臭万年。
我自……我行我素。
前日于尚文巷挨林陵毒打时,她就隐隐生出过这等念头。
当时只觉妇人上堂受人跪拜,荒天下之大谬,此时回忆起来,却分外可笑。
哼。李、钟两个老家伙,如我功败还则罢了。反之,倘我功成,定要走到你们面前鼻孔朝天,打你们的老脸。
为今权宜之计。
暂且落入草莽。
沦为强贼匪盗。
时势所逼,世道所迫。
可也……怪怨不得我。
两日后。
这是注定被载入史册的一天,官廷正史及诸家野史,俱撰有大量笔墨。
后世《帼王传》,《巾英述》,《大圣昭公记》等专写乔灵儿生平的典籍,更是对这一天极尽详细的着重描写。
中景四十二年,腊月初五。
这一天,乔灵儿起兵造反。
巳时初,万寸山腰传下召唤:“东宫父子,吕家夫妇正午时,上山议事。”
正午时,万寸山巅。
此地原来有一块丈大方圆的磐石,如今已经不见,不知何时被挪走了。
改换成了一尊石像。
被雕刻成仰天咆哮,肋生双翼,似狮虎般的神异巨兽。顺着异兽脊梁,平躺一位风华绝代,闭目假寐的神女。
高两丈,阔足有三丈。
神异巨兽硕大无朋的脑袋上,两只赤喙、云羽、墨爪、艳尾的鹞鹦鸟亲昵的交颈啼鸣。
石像前方三尺外,置一大案,案上竹筒中满是削尖涂黑的竹片。
大案左侧,巨大的獒犬爬卧,两枚拳头般大小的瞳孔精光熠熠。
大案右侧,萧妍不时侧头看向大案后正襟端坐的人,满目迷醉。
三条生龙活虎的狼狗趴在大案前方。
另外一条狼狗中了林陵的毒掌后,被毒素日渐吞噬,一病不起,一日衰竭过一日,多半是活不长了。
乔灵儿端坐案后大椅,着银纹篆满鸾鸟的金领玄衣,红头巾束起马尾辫。
表情庄严肃穆。
案前左右,各分置草凳四张。
左边是东宫父子。为首的,是一个年约而立,魁梧壮硕的中年人,护着正方形胡须,如钢针能戳死人;下手是一对孪生兄弟,十六七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精瘦身材,雷同的五官相貌,分不清彼此。
右边是吕家夫妇。夫俊妇美,此夫妇二人俱都年约三八。
一众人在乔灵儿的带领下,磕头祭拜天地、各位圣人、绝宗祖帝、以及当朝天子施帝,跪了三刻钟后。
午时三刻,她高盘首座,缓缓与六双注视着她的眼睛一一对视。
清亮的声音回荡山巅。
“自即日起,万寸山更名为灵山,卢浮洞更名为卢浮宫。”
“萧妍听令。着你撰写讨显文书,三日内务必完成,传于天下。”
“淑芬得令。”
“东宫长卿听令。即日起,山下百户十五至四十五岁的青壮年,施行两丁抽一之令,从速整理成军,着你总领军务,操练甲士,打造军械,提领灵山都统。”
“正德奉命。”
“敕封东宫文暂代灵山左都监,东宫武暂代灵山右都监,协父分掌军事,绘制旌旗,篆刻印信。”
“宝英、宝杰谨遵娘娘令。”
“吕辰听令。令你着人潜入虹州城,斥听虹州左近,除官衙外各大势力分布、人手多寡、战力高低、主从何人等事无巨细,从速报于灵山,显王山着重调查,暂摄灵山都丞。”
“青山即去。”
“阮筱听令。敕封你为灵山都管,安抚民心,聘用火工,自灵山之巅向下,建造宫殿楼阁。”
“红凤即刻就办,娘娘,聘用火工花销巨大,是否操之过急?”
“萧妍,卢浮宫中有多少钱?”
“朱修老贼遗下有两千贯钱,得自七大山头的财富,计有千余贯钱,总数约三千两纹银。”
“足矣,三千两银子,可造宏宫伟殿三到五间,红凤不必想的长远,即时聘请吧。”
“喏。”
“你等各行其事,旬后复议。”
东宫父子,吕家夫妇手持充当金牌令箭的竹片,匆匆下山自不待言。
目送众人下山后。乔灵儿转回头来望向萧妍:“淑芬,你说他们会听话吗?会不会阳阴奉违?”
“会,不会。”
乔灵儿握紧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暴揍她的举动。
“会听话,不会阳奉阴违,与其说他们怕狗,不如说他们怕你。”
“胡八说道,我很可怕吗?”
“你伸过头来,我瞧瞧你的脑壳是不是朽木疙瘩做的。”
“萧淑芬,你又骂老。”
乔灵儿大怒,一拳怼向萧妍的脸,悬在她眼前半晌,终是不敢打下去,悻悻然放下。
“你打我撒,胆小鬼。”
“你这娘们莫非生了三五条舌头?真能诡辩,老子说不过你。”
怒气冲冲的甩掉萧妍,独自去了。
少些时候,四下无人。
萧妍摊开手掌,无声呢喃:“狗不把人命当回事,你更是把人命视为儿戏,正因如此,我才喜欢你呀。”
回忆昨夜卢浮洞中,除天地外,唯她二人才知晓的两句对话。
‘考虑清楚了?明日万寸,不,灵山翻做强梁,可就再无退路,不能从血海尸山中冲杀出来,成王成尊,便会带累无数人亡命半途,乔月昭,你一介小女儿,妇道人家,杀得了人吗?’
‘哼哼哼,何难之有?萧淑芬,你瞧我这只右手,昔日,可结果过不止一条两条人命,不敢杀人?忒也小觑我了。’
萧妍挣脱回忆,掌握成拳:“跑?往哪里跑,你插翅难逃。”拳头贴上心口。
三日之后,一纸征讨文书,不知从何处开始,旋风般席卷虹州城内外。
题曰《剜蔽檄文》。
檄文全章如下。
明山草贼,屡世蛮夷。
而今深甚,杀官肆民,连掀兵灾,作威作福,专横跋扈,人神共怒。
其部暴虐城野,十余载侵害无数,乐祸喜乱,蛇鼠满窝。
当覆,当灭,当亡。
灵,有感皓皓天德,欲倾功于一役,土崩蛇窝,瓦解鼠众,手刃匪首。
还青天,退光明于苦难众生。
月腊十八,明山脚下,荥野平原兵戎相见,生丧不论,喋血到底。
中景四十二年隆冬,灵山卢浮宫广宣文信,布告天下。
虹城内外四百余万军民,同见证之。
如律令。
…………
第二回完。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详细分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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