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经略摆手反对:“非也。”
“何以见得?”
“她虽然没念过什么书,谈吐行为也够粗野,但乍一上眼,就知她从根子上是个精明人,肚肠上没有一半带有花色,也不低于三成,夯憨?哼,你这厮,不愧是姓张,真个张口就来。”
张知州不住大笑:“然也。”回头吩咐一声:“左右,速传唤西门大官人前来指挥台。”转回来拱了拱手:“佟兄,如此安排,可满意吗?”
佟经略面无表情,算是认可。
西门大官人和佟经略的关系,较张知州要亲近的多。
“可虑。”张知州摇头叹息:“来日不知她要成就多大的功德,才能洗去斑斑劣迹。”
“不必多虑,她麾下不缺大智者,况而兼之,这也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能护其一时,便已足够。”
“佟兄所言极是,本府总是想着为这份善缘,增加些许筹码,却落了下乘。”
对话间隙,南方背插令旗的传令官飞马前来:“回禀大人,三万重甲骑兵,三万轻甲步卒,一百天军,尽出南营,不需半个时辰,即可飞赴东门。”
“下去吧。”
“六万步军?哼,杀鸡焉用牛刀?不说这个,一百天军?是否少了些?”张知州蹙眉。
少了些吧,虽是不妨碍输赢,但区区百数,体现不出官军的威风。
此一仗,观战的人可不在少数。
慢说虹州本土势力,只怕左近邻居兰州,青州,广州,甚至乐地王池,乐州芙珠城都有人看。
“张大人,您才是虹州的父母官,财政在您手里,自本官提领虹州军政以来,您拨过一文钱没有?不给钱,军从何来?要本官凭空变化不成?你这厮,不愧是姓张,张口又来。”
张知州羞红了脸:“府库空虚,本府也拿不出钱来,委实是,兄台,且听我仔细道来。”
哪有钱,没有。
虹州一府之地,境地方圆,陆上一千七百里,青海湾水上一千二百里。
近三千里虹州府内,士工农商。
头筹士人是张开手拿钱吸血的。
其次工人用力换酬也要拿钱的。
再次,农人,多少年来,野外被寇贼把持不放,官家管事出城公干,不是被捉住砍了头,就是被打断四肢,瘫痪归来,还要府衙出钱,赡养其后半生,农税,从来都是纸上谈兵,一文钱都没收上来过。
最后,商贾,些许商税,才是虹州所有的开销来源。
每每入不敷出,还要去借,撕下脸皮向世族豪绅借,从邻府借,去王府借,奏请天庭借。
远的不说,单从昔日豪族汪家,借了没有三千万也有两千八百万。
借了还还不起。
长此以往,借也借不来了。
州府衙门穷的叮当响,吏胥之流的文差月例三吊钱,军营内的官军,月例也才区区四吊钱,堪堪收支五五开。
当个山贼,每月最少都有两贯钱。
三四钱银子对二两银,高低立明。
说句题外话,你要是钱给的足,衙门公人岂会去找外钱?不顾明面上名声好听的职位,暗中偷摸儿又。
鉴于一穷二白,很早很早以前,值任虹州知府的某位大人,忽有奇思妙想,下令吏员签办契时纸上书。
三十年。
这可不是小聪明,而是大智慧。
至少,官府避免了无人可用的尴尬滑稽场面。
张知州摆摆手:“不要在提起这些个糟心的事了。”
“话说回来。”佟经略放过话题,转而说道:“她很伶俐,不是吗?”
“伶俐?从何说起?”
佟经略瞥了他一眼:“从她配合你拖延时间说起。”
佟大人这句似是而非的回应,那可真就是小孩儿没了娘,说来话长了。
话说前日,张知州迫于乐王之命,追随她的脚步,亲赴亓雒寺,亲口示下两则消息。
深意有三。
一则,独自远离,隐姓埋名。
另外,率领部众,放弃灵山。
再有,共起麾下,攻打州衙。
她选第一种办法,乐地王臣,能施恩于天庭太丞。她选择第二种办法,乐王张佟三人施恩于她自己。她选择第三种办法嘛,日后与她之间的牵扯羁绊,可就纠缠不休了。
就张知州内心而言,不想看到她选择一则或另外,这两种办法不仅收效微末,而且不晓得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期盼的,是她择其再有。
是故,张知州早早奏请乐王,派遣那多年游历天下的艺人,前来增援。
西门邺,西门若华。
一旦她选择第三种办法,便要将牵扯中间拉线的这位艺人,安排下去。
投一份善缘,图谋未来。
她果然选择了再有,共起部众,攻打州府衙门,借官军之手,灭掉自己一手建立的灵山势力。
目的很明确。
所以,她极为配合,等官府彻底疏散了城东的百姓,才下令攻城。
上述这些个弯绕。
谁还看不出来呀。
一个讽刺冷笑,一个臊的脸通红。
讽刺他打算独占善缘。
害臊到底是瞒不过他。
四位托伞的亲兵汗如雨下,腾不出手来擦汗,互相对望,以确定猜测,皆看到了同僚几人眼里的肯定。
城外那造反的高贼。
来头不小哇。
指挥台上。一人冷笑还未落;一人羞臊还不停;四人震惊还没休。
就在这时,城门楼上,有一道紫色身影破空掠来。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南方军营忽然嘈声大作。
就在这时,西边方向,十室九塌的民房巷子里,有个手持烟斗,体态臃肿的大龄青年胖子,在枪林火雨中吊儿郎当,好似闲庭散步般的走来。
那紫袍人站定:“禀相公,城外有封密信传来,信使自称是……灵山差拨。”
卢浮宫密信?
张知州取来浏览过,吩咐道:“辛苦雷都头一趟,带你的人从北出城,从速入主灵山卢浮宫。”
“遵命。”雷都头纵身远去。
胖子看着他的背影,“呸”的呼出一口烟雾,撇撇嘴收回目光,手里的烟斗下意识舞出一朵烟花。
两枚灵动明亮的眸子,投向了同齐看过来的两位大相公。
别无闲暇再来细数城内诸人的动静。
城外那逆天作乱的贼头子要出手了。
战车上,红旗下,乔灵儿并指如剑,摇头晃脑,高声唱道。
“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脸上擦的什么花儿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
萧妍对唱:“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儿红。”
乔灵儿哪里会懂张知州在亓雒寺示下两则消息背后深藏的弯弯绕绕。
林陵和李柔成婚的前三天,她跌跌打打学习驾驶战斗座甲自不休提。
灵山展开数次秘议后,六个人分别给了她一种应对方法。
平威进言,不要灵山了,独自亡命。
春娥进言,大伙儿齐心协力,掀翻了州府衙门,咱自己当个官儿来耍耍。
妙善进言,携上整个灵山,持相邀入伙的密信加入三甲势力,去给人家当牛做马。
君卓进言,等官军来打,被重重包围的灵山全部死绝,牲畜不留。
淑芬进言,主动攻打州衙府,等官军来扑时一哄而散,跑不了全部,或许能跑大半。
中良进言,诏待,诏安就是投降。
这些滑头的鬼灵精,主意是出了,可等于出了个鸭子毛,最终,还需她乔灵儿自个儿拿主意。
她既不想放弃灵山,又不想怂。
还有别的选择吗?
委实是……没有第二种办法。
之所以配合衙门拖延时间,也只是单纯的不想和衙门闹僵后死磕到底,能够留下些许退路,以便从容应对,仅此而已。
戏唱终罢。
乔灵儿心说:‘终于来了。’
西南方数万人同齐呼喊清晰入耳,地面微不可察的在震动,极速剧烈。
官军出营,数万人马正在奔赴东门。
官兵一到,灵山区区两万人马,纵然有萧淑芬主持《浮音大阵》为依仗,可兵力素质与数量悬殊过大,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是时候扳命了。
当先命令一句。
“传我号令,全力攻城,胆敢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继而狂笑三声。
最后跳下战车,放开步子狂奔,释放出所有力量,释放了全部精神,释放开成倍提升的兴奋。
极速翻腾两条大长腿。
宛似一头成精的母豹。
每一步间的距离都有七八尺。每一步落下都是一声沉闷巨响。每一步都会带起浓浓烟尘。
奔驰的过程,仿佛踩踏在一条由走石飞沙形成的黄龙角隙上。
两位上将军互相对望一眼,分夺来一把长枪擎在手里,狂跑十多步助力,猛掷而出。
惊闻“哆哆”两声闷响,两条长枪死死钉在了城墙上。
高达七八丈的虹州城墙,上下被分成了大致平均的三节。
乔灵儿奔过护城河,右脚踏地。
周围三五丈内,成以百计的灵山部下脚底板发麻,超过七成稳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倒。
一颗颗头,仰望腾空而起的娘娘。
一张张脸,激动的似要崩出血来。
但见她一次拔高,借力嵌在城墙上的长枪垫脚,二度拔高,再借长枪,复而三度。
张开双臂,仿佛一头扑食的凶鸟。
伴随着声声凶啼戾鸣,龙魔凰妖刃在头顶上舞成大风车,忽听“咔嚓”声响,兵刃断成两节,左手持龙魔锤,右手握凰妖棍。
上升到超越城墙两丈的高空,大半个虹城尽收眼底。
看前面,黑压压,乌泱泱,尽是那鹰犬黑皮。
待某跳将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掷出长枪。
林陵翻身跃上熊猫:“来人啊,护我丈人退开。”
“君卓贤婿。”李正从袖口中摸出一只香囊:“我留给你一道生机,来日或有走投无路之际,彼时,打开它。”
钻进马车,放下车帘。
车夫和十数位仆人随从,以及由百人组成的亲卫队,将他的马车拱在中间,掉头使向东南。
东南方向,远处的官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雄壮身影,正在等待。
稍前方,是个体长八尺的高大汉子,刚毅的面孔五官分明,着一袭无数羽毛织就的紫金羽衣。
他后面六尺开外,却不是个人。
是一只鹰。
嘴壳好似一把弯镰刀,瞳色宛如一柄青锋剑,双翅仿佛铜浇铁铸。
上体及翅翼表面为灰褐色,眉纹白而杂交褐纹,下体白色,体下面有纵斑。
高有丈四,阔有八尺。
人立在地,展开双翅宽逾三丈。
此等异类,早就超出了鹰的属种,身体长到这般巨大,或可称为……雕。
“区区不才,何敢劳鹰王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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