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一下，你是怎么认识庄贵的呢？又或者，你希望我称你为马一，还是……庄贵呢？”
女子说话的语气，在平淡中带着让马奕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我们应该是，是在许清德的那辆越野车上认识的，他，他那时候是司机，而我是乘客……”
马奕这次说出来的话语并不连贯，他也在回忆相关的细节，他没办法保持镇定，因为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有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如鲠在喉般横在他的面前：
在和庄贵的这次交流之后，刚好就是那枚淡紫色晶体发生异变的时刻。
看起来像是巧合，但这二者之间是否有相应的联系呢？
马奕开始思考，他当时为什么要使用这枚淡紫色结晶对付庄贵呢？
在记忆中，他甚至连提前做好计划和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像是在车上临时想到，然后就去做了一样，他很确定，这不是他的风格。
因此，马奕可以明确一点，在这个时候他的记忆已经发生了变动。
然后还有一个疑问，就出在庄贵前后的变化上：
庄贵提到帮助他战胜他所认为的“罪恶”时，使用了某种神明的力量，那么，这个神明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联系记忆里庄贵前后突然变化的性格特点，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他，让他成为台前表演的木偶。
而往往会与神明相关联的部分，都会和
马奕针对该问题，在自己的脑海中做了一个思维假想实验。
假设自己就是马奕，精神分裂出来了一个名叫庄贵的精神个体，他开着车，和坐在车后座上的马奕正常对话，那么，关于庄贵的具体信息，马奕又该是如何得来的呢？
记忆中，马奕是阅读了车上行李中装有的关于庄贵信息的文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像马奕自己的择偶倾向是喜欢比他年龄稍大一些的姐姐，但这种东西是能说出口的吗？是会写在基本信息里的吗？
那些罪恶的东西、羞于启齿的内容，永远都是人类深藏在心底里的隐私。
因此，一个那么会表演，前后性情反差可以做到如此巨大的庄贵，可能是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吗？
马奕认为，不可能，即使有，概率也将小到几乎没有。
那么，基于第一个假设出现的问题，马奕又做了另一个反推的假设。
假如，他不是马奕，而是庄贵，这个叫庄贵的人在打捞区中找到了一个死去的名叫马奕的倒霉蛋，他从马奕随身的背包中获取了马奕的身份信息，并深入扮演了马奕这个角色……
如果是从这里向后推想的话，其实内容远比证明他是马奕更加合理且简单，因为马奕的背包中，除了直接证明他的身份证件外，其他的入学手续和文件并不缺失，甚至连他获的奖也清楚地写在里面。
大学做入学登记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正常来说会有导员和志愿的学姐学长帮助，而高中时期的获奖记录甚至能帮助学生争取到一些在大学里才能获准参与的活动的资格。
所以，这些东西带去大学，马奕也是存着有备无患的想法。
而他刚好只是一个18岁高中刚毕业的新晋大学生，成长轨迹又有书面文书辅助，就十分好猜测。
现在，原本证明马奕身份的东西，现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犯罪记录。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
马奕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的，就是能够回到滨海，回归正常的人类社会秩序里。
现在，这些他所凭依的在飞机失事时书包里存放的文件，还有那封来自滨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成了犯罪者伪装自己的材料，最终成为别人的履历……
再加上，庄贵对于打捞员、无妄镇、滨海海关的熟悉程度，还有他那极度人渣的作风水准，他是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
“我，我不是他，我不能是他……”
当他意识到这样的假想结果非常恐怖时，他颤抖着说出了这几句话。
而如果庄贵伪装马奕是真的，那么他所谓的许清德副手以及作为司机的出场，其实都可以算在那之后和许清德、葛平的交易之中。
许清德和自己的交情不浅，不止是因为金城口音这一点；葛平在第一次见面后找到自己说出的那一番话，现在也开始细思极恐。
这是他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很难自证这层身份的清白。
在那段从风雪庙开往南浔渡的车程里，在那辆越野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第三者在场。
在那辆越野车上，从始至终，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一个愿意拿命来赌自己前程的人。
“你的肾上腺素和皮质醇都在提升，你很紧张，很慌乱……”
“我……我我我想到一个可能，就是，假如我是庄贵假扮的，而你们又恰好怀疑这一点，我……”
“你无需为此紧张。”
女子忽然伸出手，摸了摸马奕的脑袋。
她的声音很平淡，但动作却很轻柔，不知为何，稍稍抚平了马奕的心灵。
“现在，请你带着你的慌乱与恐惧，再向我陈述一遍，你在那辆越野车上看见了什么。”
“好，好的！当时是这样的……”
马奕从他和庄贵不对付的开场白，一直讲到了对方被粒子态生物附身，遭受流浪者们的枪击，最后他又找到了他的尸体，并确定他已经千疮百孔的部分。
“你们有去那个现场找到他们的尸体吗？我，我是说，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河滩……”
“有过，我亲自去了，也亲自验证了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女子在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的确是本应在五年前就被判处死刑的庄贵。”
“呼……”
马奕闻言呼出一口气，顿时感觉如获新生。
他连忙感激道：“谢谢，谢谢您……”
“嗯。”
女子点点头，但她又幽幽地说道：
“这只能证明你没被庄贵替代，但是却证明不了，你并未被替换过——要知道，你是粒子态生物附身过的人，而它们，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马奕刚喘的那口气又被他给憋了回去，现场的氛围一时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马奕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那个，我……我还有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
“拿回，我自己本来的身份，就是那个叫，马奕的……”
“关于你身份的事情，需要在结束本次谈话后，交由审议部门进行进一步鉴别，也就是说，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此外，针对你记忆里的内容，我也没有什么想了解的了，后续可能还会有别的有关人员到这里询问一些其他事宜，如果没有大的变动，你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哦，至少摆脱了嫌疑……对了，我还可以去上学吗？”
“应该是可以的，但你大概率要换一个身份。”
“这……好吧，也能接受……嗯，能接受。”
马奕点点头，他感到了失落，委屈的情绪再次回归，但这回再没有被刻意调动起来的激素和神经去压制，它就这样蔓延开来，让马奕的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
他低着头，没意识到自己微微撅嘴，没意识到自己那想哭但忍住了的表情，他只是更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像个普通少年。
女子并没有立刻走开，她安静地在倚在桌子边缘，将属于她的那杯咖啡安静喝完。
不知多久，眼前的少年忽然抬起头，说道：
“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喝的吗？我饿了……呃，我想要柠檬水，多加糖的那种。”
甜食有助于让人心情愉悦。
“好，我会让厨房为你准备的。”
说罢，女子拿着两个咖啡杯，缓步走着离开了房间。
暖色调的灯光照映着清冷的房间，房间静默着，这里暂时空无一人。
“我是谁？”
很多年以前马奕看到过的，关于探讨人性与智性的哲学问题，再次回归他的脑海。
他从来没想过，他真的有一天会以现实的角度来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也明白，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粒子态生物”这个恐怖而诡异的物种上。
还在金城的时候，马奕从电视里看到过这种生物的科普，知道它们是伴随着人类对网络空间的深入发掘才被发现的。
但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又有怎样的目的，没有人能说得清。
马奕也不知道，但他大概能猜到，那女子所在的部门应该会和自己签署个合同之类的，不一定会把他吸纳进来成为新成员，他毕竟不是警校、军校出身，在纪律方面肯定比不上，但他一定会在对方的监管下，成为后勤部门或类似岗位的人员。
和以前不同，他曾经有着自由的前途，现在他大概率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了。
但马奕觉得，自己暂时会很安全。
没有多久，一位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老奶奶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带着香喷喷的菜肴来到了桌子边。
“小伙子，能吃几碗饭啊。”
“老奶奶，我有些饿，感觉怎么也能吃两大碗。”
“哈哈，好，你来尝尝老婆子我的手艺，时间仓促，我就只烧了一道肉，煲了一锅汤，还有些小青菜，凑活吃吧……喏，你要的柠檬水。”
“谢谢奶奶！”
“诶，你怎么没解开安全带呢？”
“这个……我能解开吗？”
“哎呀，当然可以啦，又没限制你的手。”
“啊？”
“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怎么跟个小傻瓜似的，这个是安全带，只是为了保证你不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伤到人，或者伤到自己，现在你清醒了，自己解开就好啦。”
“原来是这样啊……”
马奕赶忙解开安全带，可能是刚刚太紧张，他都没观察过，这个安全带除了勒得紧了一些，但其实开口的扣就藏在带子的反面。
也对，马奕从来就没想着要跑，也没想着暴起伤人之类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对束缚自己的东西过分关注。
“我们属于公安系统，又不是什么嘿社会，这里也不是精神病院，你呀也是受害者，当然不会给你加上那些束缚用的东西了。”
“奶奶，您也是相关的人物？”
“对啊，来，快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老奶奶把一荤一素两盘菜端上桌子，又打了一碗饭、一碗汤。
菜肴、米饭和高汤全都是热气腾腾，闻着很香很香，成功勾起了马奕的馋虫。
他赶忙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红烧肉，偏甜口的红烧肉在饥饿的佐料下，更添几分出彩，这一口吃得马奕都想哭。
两个多月了，这是打从飞机失事掉进无妄镇后，马奕吃到的第一口热乎菜。
当下，他捧起饭碗，就着软烂的红烧肉大口扒拉着米饭。
“好吃不？”
老奶奶温和地问道。
“嗯嗯嗯！太好次了！”
嘴里满当当的，说话自然就不太灵光。
“慢点吃哦……唉呀，年轻真好啊，我当年也是你这个年纪，被那些鬼东西缠上了，然后就在这个机构里上班了。”
老奶奶看起来是那种很喜欢和人唠嗑的性格，她从房间角落拉过来一把椅子，将她自己的往事娓娓道来。
“那时候年轻，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只可惜，那个男生非常优秀，而我是学校里面既不出彩也不掉队的类型，我想追他，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但后来有一天，就是这个部门里的人把我从学校里带了出来，然后为我追溯记忆，让我从那个平凡又带着些许悸动的梦中醒来……你知道吗，就是这样一个无比平凡的梦境，却葬送了我整整6年的青春。”
老奶奶温和的笑意从未在她脸上消失，但作为听者的马奕，吃饭的速度却减缓了不少。
“那种东西不是所有时候都是恐怖、血腥的，它们贪恋的是人的想象力，我喜欢那个男孩，甚至想到了和他在一起的场景，想到了现实，想到了未来，想到了很多很多，于是，它就把我想的这些东西编织成梦境，让我的意识永远困在那一刻。
“而现实里的我，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有时候我不睡觉，但就是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永远不会挪动眼神，而我一旦睡下就是两天，甚至是三天，我活得就像个植物人。而我的家人为了我，欠下了外债，还丢了工作。”
“那您现在……”
马奕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外债很早就还完啦，在这里上班，薪水有很多，不过，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了那样的病，我只能这样说：是一个伟大的精神科的医生，把我的灵魂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孩子，这个部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神秘，这里并不是拯救人类于苦难之中的天堂，这里也从来没有什么英雄，在这里工作的我们，只是竭尽全力把深陷地狱中的人，带回人间。”
马奕保持沉默，他盯着手里的米饭，思忖着老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吃饭，别东想西想的。”
老奶奶提醒着，就像在提醒自己小孙子。
“哎！”
马奕重新开动，认认真真地吃着每一粒米，没一口菜肴。
他明白，眼前的老奶奶应该是属于该部门像是心理医生一类的后勤职位，但她说的话，也的确触动了马奕的心弦。
从粒子态生物与人类产生交集的那一刻起，人们的生活就已经不再安全。
这个世界需要他们，当然，以后马奕可能要说一声，需要“我们”。
“呼……”
很快，马奕吃饱喝足，帮着老奶奶收拾碗筷。
他忽然问道：
“奶奶，您是觉得我一定会在您说的‘这里’工作吗？”
“哈哈，孩子，我不知道，事实上你是谁，对我来说也都不重要，我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了，因为那次的事情，我自诩这后半辈子活得很明白，人呐，各有各的缘法，化来了什么缘，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是这人生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若是一切都如你心意，那你与神明何异？尽人事，听天命，你还年轻，可不要在心里挂着包袱啊。”
“谢谢奶奶，我受教了，虽然不知道您是谁、您叫什么，但……谢谢您的这顿饭，我吃得很香。”
“嗯，这才有年轻人的样子。”
老奶奶推着车子离开了房间，马奕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安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暖光灯，细细嗅着，还能从空气中分辨出红烧肉的香味。
人类的强大从不在于掌握了多少技能和力量，而是想象力和它延申出的创造力，还有适应力和它延申出的意志力。
既然生活已经被现实折磨得一团糟了，那么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重新奋力一搏呢？
“看起来，我的研究清单里，要多一个粒子态生物了呢。”
马奕默默道。
概率诡术最新章节地址：https://www.ppxs5.com/book/236583.html
概率诡术全文阅读地址：https://www.ppxs5.com/read/236583/
概率诡术txt下载地址：https://www.ppxs5.com/txt/236583.html
概率诡术手机阅读：https://m.ppxs5.com/read/236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