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II青鸣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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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列阵试炼

作者:

覃黙

    神都城郊,桃花坞。

    桃花坞里桃花树,桃花树下有人在摘桃花,花期尚未过,难道她还想采摘桃花换酒钱?

    韩亦轩理清了头绪,踏入桃花林,便看到了这一幕。

    那人一身白衣长袍,长袍左胸膛绣着太极图,这是韩城王朝乾坤寮乾坤师的着装。她用一条青色纶巾将棕色头发束起,肤白如雪,一双丹凤眼更将精明与干练凸显几分。

    “韩公子,恭候多时了。”她将鼻子从花蕊上移开,声音优柔清越,不难听出还带着些小的边境懒腔。

    韩公子?

    韩亦轩上扬的嘴角透着无奈,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名人,这里的人怎么好像谁都认识他似的。

    今日一定要满足自己这个好奇心,韩亦轩正想上前问问这人,然后才惊觉他无法动弹半步,低头一看,他居然踩在一个陷阱里,一个别人专门为他而设下的陷阱。

    这个陷阱就是一个法阵,将神都太乙印所封印的远古灵兽的力量抽调过来的须臾法阵。

    法阵里伸出两道铮亮的光形触手,瞬间束缚住他的双脚。

    韩亦轩似乎没有半点要挣扎的意思,他并不是第一次稀里糊涂的踏入别人的陷阱,但也不算太多。

    以往这种陷阱,总会伴随着奇妙的事情,又刺激又有趣。

    他反而有一点期待。

    光明与黑暗本就对立。

    在黑暗中未必有光明,但光明里绝对会存在着黑暗。

    法阵的光又怎会驱逐得了黑暗,结下法阵的人正从黑暗中走出来,三个同样身穿白衣长袍的人从东西北三个方向走出来。

    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意,是不是也像雷独七那样,藏着一种带着试炼的情绪。

    他们的手上也没有武器,他们擅长操纵的力量或许会比世上任何一种兵器更锋利更可怕。

    韩亦轩也没有亮起武器,无论有形的抑或无形的武器,他都没有亮起,他似乎都没有作出任何的防备,以至于寒意猝不及防的就爬上了他的身体,他才感觉到一双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的手爬上了他的肩膀。

    不知道韩亦轩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他一动不动的怔在原地。

    然后黑暗中的人把他的脸也几乎贴着韩亦轩的后脑勺从左边慢慢探出来,又惊悚又怪异。

    这人和韩亦轩几乎是脸贴着脸,耳际听不到呼吸声。

    韩亦轩从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这人从头到脚都缠着绷带,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像鲜血一般通红。

    这人不仅身法怪异得像个鬼魅,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地狱渗出来的阴森。

    韩亦轩的心也沉了下去,因为他这时才醒悟自己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糊涂的毛病又发作,一开始察觉异样时,居然忘记了远离险境!

    现在,他不仅双脚动不了,身体也有些小的僵硬之感。

    背脊发凉,当这种寒意慢慢爬到脖子,他就看到那人另一双手握着的刀,这柄刀的锋芒逼人,仿佛顷刻间就可以将他的血变冷。

    丹凤眼的白衣长袍女子叫班青仪,一双精明的丹凤眼一直像钉子般注视着韩亦轩的举动,目光中流露一丝的期待。

    当看见韩亦轩被束缚的双脚,而他露出惊奇的神情又没有作出任何举动,显得他面对突然的困境,无所适从。

    她眼中的期待便渐渐冷却,没有鄙视也没有讥笑,现在她只想趁着夜色,采摘几朵桃花,静待黎明到来的刹那光辉。

    黎明还很遥远,因为黑暗忽然降临在她心头。

    她正想终止了这场试炼,让她的同僚停止法阵催动,将鬼夜叉请走。

    鬼夜叉那柄锋芒逼人去抹脖子的刀,没有让血花绽放,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韩亦轩的脖子忽然就闪避到刀锋之外的地方,一把匕首好像凭空亮出,居然割下了握刀的手。

    匕首被贯以气机,浑厚而刚劲,就连两道束缚的光,都一并镰割。

    这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一个人出手的力量居然可以精算得如此精细,班青仪在心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人。

    挣脱了束缚,韩亦轩后退的步伐刚落地,又看见了刀光。

    鬼夜叉被割断了手,连同整个身子瞬间化为了齑粉,黑暗中居然又相继涌出了五只鬼夜叉,舞动着连夜色都阴暗下来的刀,砍向韩亦轩。

    刀光舞动,人却比刀光更快。

    韩亦轩虽不常使用武器,他那九死一生的历练却使他的手像拥有了魔力,触类旁通使他用匕首所使出的刀技都像另辟蹊径。

    气势磅礴的刀技,仿佛划破了虚空,这次却偏偏收割不了鬼夜叉的命,甚至连他们缠着整个身子的布条都割不断。

    鬼夜叉是漂浮在空中的,除了速度较快之外,刀技和身法都不算高超,他们的攻防却让这场围攻滴水不漏。

    法阵催动出来的生灵,怎么可能有这种默契!

    韩亦轩以退为进,一边防守一边窥察周遭。

    班青仪和另外三位白衣长袍的人都没有任何动作,在桃花林里一定还有一双预判他所有动作的眼睛,韩亦轩在找这个局外人。

    局外人还没有找到,又有另一人开始结阵,这人叫吕庚克。

    咒语速成,四周相继生成八束摇曳的光,幽蓝的光像火一般燃烧,将这片桃花林映亮。

    火光跳动间,鬼夜叉挥动的刀技忽然变得更凶猛,吕庚克他结的阵难道能加持神秘的力量?

    韩亦轩的防守也被削弱不少,他甚至感觉到周遭充满着压抑,他也终于看见了躲藏在鬼夜叉背后的那个局外人。

    一头像桃花一般绯红的长发,纤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夹杂着一抹倔强。

    就这一抹倔强,韩亦轩的眼睛里也像在发光,他忽然放下了握着匕首的手,整个身子奋力朝着就近的鬼夜叉撞过去。

    鬼夜叉的刀本就是是杀人的刀,它们更像一位噬魂的使者。

    韩亦轩这一举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简直是不要命了。

    班青仪短暂的错愕,飞转的思绪才识破韩亦轩的别有用心。

    她再想提醒唐冬,显然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看到那柄匕首诡谲的挥动,顷刻间划开鬼夜叉的躯体。

    他还想用那柄匕首,去刺穿唐冬的身体,吓到了那倔强的心,她与法阵的连系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鬼夜叉烟消云散。

    有人被吓到,有人却反而被激起了斗心。

    吕庚克一直在旁观着韩亦轩巧妙的身法和刀技,他的眼力并不差,他竟似也看穿了韩亦轩故作自戕的动机,他结下了施压的法阵,他的人就朝着韩亦轩冲过去。

    他只是想不到,在法阵力量的压迫之下,韩亦轩的身法还能做到如此之灵活。

    所以,他仓促之下只能使出了飞刀绝技。

    也许这飞刀的锋芒太刚劲太霸道,让一心想去刺穿别人身体的韩亦轩也及时察觉到了危机,堪堪躲避过几乎割破他眉头的飞刀。

    刀光未逝,吕庚克迅猛的攻势就已到了韩亦轩眼前。

    这人高大而胖壮,他的动作不但不笨拙,矫捷的身手在法阵力量的加持之下,变得又快又刁钻,猝不及防的竟缠住了韩亦轩的防守。

    吕庚克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像是捕捉到了灵光,他攻击的套路忽然急变。

    他的职业多以方术为主,他方术的修为偏偏不算特出,他想以功夫来辅助,弥补这种短缺。

    他又怎会想得到无师自通这条路对很多人来讲都难如登天,他以挨了韩亦轩一脚的代价,换来以后在修炼功法时,能痛定思痛。

    他还看见了一道光,韩亦轩的匕首刺出的光。

    这道光仿佛刺痛了他的心,他的眼神中跳跃着惊吓,他也像大多数人一样,都以为死亡距离很遥远,谁曾想死亡它会忽然就到了眼前!

    那一刺,却忽然刺空了。

    吕庚克的另外两位同僚,周符北与陆昭棠霎时间就出现在吕庚克身前,两人几乎同时出手,一人去卸除那一刺之威,一人来攻克大开的命门。

    这种夹击的作战手法,若能配合得好,即使不能扭转局势,也能救命,救吕庚克的命。

    唐冬不仅仅想救别人的命,她还想用所学的妙法击败对手,无比坚毅的心支撑着她疲乏的身体,又像重新焕发了力量。

    班青仪用眼神阻止了她的逞强。

    吕庚克也像染上了这倔强的毒,他才脱离了险境,连死亡逼近的惊惧和无力都抛之脑后,牙关一咬,又再次加入了战场。

    他绝不是一个自负和固执的人,刚才功夫的试炼虽然几乎将他推向了绝境,但他仍然坚信方术兼并功夫才是他要走的路。

    再且,刚才他使出的功夫把式,他已练了无数遍,难道就是缺了一个真正的对手,才造成了失败,这很值得再探寻一番。

    其实,他更想探寻一番的是面前这个几乎几个瞬间便化解他凝聚所有努力的攻势以及还会要了他的命的这个人。

    他又萌生一个想法,将法阵的重压力量推上另一个高峰,这种禁锢与镇压的力量,这个人又能不能再次使他受教!

    心动,身也动。

    周符北与陆昭棠的攻势才将韩亦轩缠住,吕庚克那带着种使命的攻击也到了,使那渐见吃力的围攻之力倾向于势均力敌。

    看似韩亦轩被三人的围攻,逼迫得一退再退,吕庚克却反而有一种他们反被对手牵制的念头,他的心头冒起更深的诧异。

    一个人面对生死对决,怎么样的修为和历练,才能造就一个人从容不迫的面对困境,无惧苦难,无惧死亡。

    面前的这个人,他的手上握着的只是一把短小的匕首,锋利的锋刃却像刺到了灵魂深处。

    就这气势,足以震慑大多数的人心。

    又看见挥动的匕首,刀光几乎贴着吕庚克的脖子划过。

    这刹那,他本能的屏住呼吸整个身子急速的朝后去躲避这一刀之威。

    他只能躲避,当下他无法权衡利弊那相持不下的局面会因为他的躲退,他的同僚会遁入怎么样的险境,因为硬抗下这一刀之威的代价可能就是他的性命,他相信当下的状况远没有走到铤而走险这一步。

    吕庚克没有踏出这冒险的一步,韩亦轩挥出的一刀、反肘的一击以及蓄势的一脚,接连将三位围攻之人击退,彻底瓦解了牵制的局面,吕庚克期待的时机就出现了,触发阵法的镇压力量的时机。

    吕庚克一刻也没有迟疑,迅速完成最后一道引子的手印,一掌击向地下。

    这道引子就像捅破了囚禁的地狱,一股汹涌而澎湃的力量如暗涌一般瞬间笼罩了整个法阵。

    一只巨大的光影巨手从地下伸出,巨手上缠绕着一条条粗大的链子,它的力量承受着禁锢之威也要一手遮天?

    没有人动,因为它蕴含的力量以及给人的压力,地狱之手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可怕的摧毁近在咫尺。

    夜空中的一勾下弦月也忽然变冷,寒了人心。

    唐冬被吓得脸色比月色更苍白,周符北和陆昭棠惊慌地看了一眼吕庚克,班青仪脸上的神情,谁都看不懂她究竟是束手无策的惊愕还是人急智生的冷静。

    吕庚克提着的心也有点慌乱了,镇之无涯这个法阵是他布下的,他最了解这个法阵的极限力量能造成多大的毁灭,他还远远没有到达将这个法阵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造诣。

    可是,当下用须臾法阵借回来的灵兽力量直接将镇之无涯法阵转变成了他无法操控的法阵。

    现在这股力量就像脱缰的野马,即使他愿意付出反噬的代价,也无法左右这股力量了,不仅仅是他承受着束缚之力而举步维艰,在阵中的其他人也不会例外,何况置身在巨手之下的韩亦轩。

    被箝制,被镇压。

    越抵抗,巨手倾覆而下的力量便越暴戾。

    韩亦轩竟似已无力抵御巨手遮天蔽日的力量,一点一点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杀人先诛心,人心沁出了恐惧,往往最接近死亡。

    吕庚克也以为他今日会亲眼目睹一次触目惊心的死亡降临。

    只是,他也错了。

    暴戾的巨手深陷入地下,吕庚克听到了一声巨响,理所当然的以为巨手之下,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他又怎么会想得到天下间会有人能与死神抗衡,绝境逢生。

    他只觉得眼前仿似有一道黑影闪过,手中又握起了匕首的韩亦轩就到了班青仪身侧,匕首的刀尖紧贴着她脖子的要害。

    班青仪没有动,她并不是害怕得放弃了抵抗,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抵着她脖子的冰冷绝对可以让她的身体也变成尸体,流淌着的血反而更炙热。

    韩亦轩喘着粗气,汗水沾湿了他的白衣,他与巨手的这场抗衡,消耗了太多气力,但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一双手已不能再杀第二个人。

    当然行走江湖的,也会有人觉得,他们能抢在杀人者杀人前,将杀人者杀死。

    这种自信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种行为的意图本就是逼于无奈的自保,当胁迫没有见效时,人本能的就会选择自救而非杀人,极少人会选择玉石俱焚。

    大多数人冒的险也就是这一着,乾坤寮的人并不是大多数人,他们公门人讲究的是规矩,杜曹燊最重视的一条规矩就是心中要悬着一把众生平等的戒尺,所以乾坤寮的人极少杀生。

    他们也不必再去冒险,因为这场试炼已高下立见了。

    月色忽然淡了,就连花白雪出现在桃花林都像是带着暗黑气息从黑暗中走出来。

    调皮的身影,调皮的步伐,笑起来又调皮又愉快。

    韩亦轩和花白雪两人这些时日的经历和发生的趣事,他们之间当然是朋友的交情,朋友有难,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花白雪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眼里竟似完全没有看见韩亦轩这个人。

    “我告诉过你的,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走后门的人,你偏要试试他的能耐。”她面对着班青仪,目光扫了一眼周遭,一边拨开掉落在肩上的桃花一边说。“现在看来,你不但把事情搞砸了,还得罪了你的上司。”

    原来她的朋友是乾坤寮的这些人,她还一直在暗里欣赏着韩亦轩这个朋友被人欺负,这种朋友真好。

    韩亦轩看着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个偏要让自己像个戏子的人,还是有点像的。

    班青仪不但头脑冷静,她处事不惊的脾性也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不会笑的女人,唯独面对花白雪这个调皮蛋她脸上才能看得见笑意。“我只奇怪,为什么连小孩都知道摸瞎子这个游戏至少得忍住偷笑,而你却偏偏不知道呢。”

    “因为我也想不到杜曹燊为什么会找这个人接替寮官之位,虽然这个人一身高超的绝技,又可靠又不要命。”花白雪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讥嘲之意,可她看了一眼他,又忍不住笑了。

    班青仪眼角余光也看了一眼拿着匕首架在她脖子的人。“你将这个人捧得这么高,你看见他遇见险境的愕然和果断,你还是觉得有趣得令你忍不住偷笑。”

    花白雪挤了下眉眼。“我又没有笑病,是这人总在做逗笑的事,你怎么能怪我呢。”

    班青仪居然耍起了无赖,道。“因为我也不能怪他,现在他的刀尖还抵着我的要害,我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花白雪这时才看向韩亦轩,就像看着一个傻瓜,眼神中还夹杂着责怪和别的情绪。

    韩亦轩只能笑笑,他抵在班青仪脖子要害的匕首总算收入了怀中。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们刚才说什么吗?”

    “我应该听到什么?”韩亦轩说话的语气,让人也觉得他是刚刚才出现在这里的。

    花白雪平生最讨厌三种人,韩亦轩当然不是她讨厌的那种人,可他总故意做她讨厌的事,就像现在这样。

    她居然没有念起咒语,像教训鲁观天那样去烧韩亦轩的手,反而忽然有了耐性。“我们刚才说起上司、寮官、一身高超的绝技、不要命……”她还怕他记性差,每说一种提示她都用一种有趣的表情协助他记起。

    韩亦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看了一眼班青仪并报以君子的歉意,然后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他在笑,眼神居然又单纯又真诚。

    看着他这样的嘴脸,花白雪居然能忍住了去揍他的冲动,艰难的从脸上挤出笑容,对其他人笑道。“乾坤寮寮官新官上任,你们难道不恭迎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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