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学校吃外卖的体验，是新鲜且有趣的。
和好友，和同学，和前辈，男男女女，共处一间刚来不到一个月的破旧教室里，吃披萨饼，喝饮料，谈话虽不多，却没有人感到不适。
明明是一间空荡又阴沉的房间，地面落灰，墙角杂乱，却让秋雨尝到了胜过家里的温馨。
夏岚不顾洗完还没擦干的手，艰难又迫不及待地戴上手套，抓起鸡腿就往嘴里塞的样子。
织画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蛋糕，明明面无表情却能看出她内心喜悦的样子。
叶翎从袋中取出有些撒漏的黑咖啡，用餐巾纸拭去杯盖上的液体后，将白砂糖和牛奶倒入其中的样子。
这些景象都深深映在秋雨的眼瞳中，在其他人还未察觉的时候，秋雨已经将此刻的广播社印成照片，贴在内心中某本新书崭新的一页上了。
这将是一场全新旅途的起点。
之后的几天里，这种感觉依旧没有散去。
这让秋雨想起了踏入教师食堂时，内心泛起的那一阵无法描述的波澜，或者说，憧憬。
此时的他，是否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呢？
他是否也拥有了自己的归宿呢？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暖流，将他托举起来，清晰望见未来行动的每一步。
而秋雨此时，躺在自己的床上。
“……”
刚回到家的他将作业散乱地堆在桌面上，没有要动笔的意思。
今天在学校稍微努力了一下，把大部分作业赶完了，于是接下来就能把时间留给更重要的事。
秋雨转过头去，看向床头的手机。
刚要抬起手来，又轻轻落下。
他陷入了思想斗争。
那天聚餐后的讨论，不出秋雨所料——
叶翎没能想出更好的广播内容。
纵使在秋雨拉拢织画的两周里，她尝试写过大小五篇广播稿，却都没能让自己满意。
叶翎清楚学生喜欢听的广播是什么，可她写不出来。
所有优美的文字如冰冷的台词般苍白无力，逻辑严密的对话又如安排好的剧本般刻意至极。
仅凭这些事先备好的文字无法做到“让校园变得有趣起来”，所以叶翎挑明了告诉大家——她无法提供像上次那样深刻的广播稿了。
是的，叶翎一年来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第一次的广播中了，对友人的思念，对过去的留恋，这些纯粹的感情在那一次爆发后，就无法再起效果了，不但是对全校师生，更是对她自己。
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做第二期广播的打算，如今临阵磨刀赶出来的稿子，又怎能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准呢？
“都怪秋雨，说什么要让学生会和校领导刮目相看，结果把叶翎姐宝贵的时间都浪费了，噫~~”
“？！”
夏岚突如其来的甩锅让秋雨猝不及防。
“……听上去好像全是你的问题。”
一旁的织画也毫不留情地掷来冰刃。
“突然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刚刚那么好的气氛都是骗人的吗！”
每当回忆至此，秋雨都会被冷冰冰的话语拉回现实。
夏岚很明显是为了缓解气氛，说了玩笑参半的话，但织画或许是认真的。
更可笑的是，连秋雨自己都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叶翎学姐为写不出满意的稿件而沮丧，是真实的。
可秋雨不想再思考那些“所谓正确”的退缩的理由了，一旦陷入进去，可能就真的会停滞不前了，因此他抛下了这句话——
“广播内容的事我来想办法，叶翎学姐可以不用再伤脑筋了！”
“……抱歉。”
看到叶翎有气无力的道歉，秋雨心里很不是滋味，为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更合适的广播内容。
而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电话那头的雪凝。
【怎么可以到这里就认输呢！】
一个念头贯穿了他的脑门。
秋雨像是被施加了一股力量，从床上弹起，一把抓过床头的手机。
“不管是学生会长还是什么的，我都要让你们见识到我们的力量！”
他快速点开了手机页面，在列表里找到雪凝，状态栏显示她还在线。
“就算是被说教我也认了！”
一顿飞快的按键过后，屏幕上发出一行文字。
【雪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商量。】
“……呼，总算是发出去了。”
看到自己终于踏出了那一步，秋雨感到短暂的安心，可紧接着的是汹涌的紧张感。
“那么接下来，确认雪凝的心情好不好……”
雪凝的性格和夏岚一样坦率，只要是认真找她谈话，她都会敬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像夏岚那样时刻充满活力，谈话的结果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她的心情——不过秋雨最近发现，女生好像都是这样的。
那么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雪凝心情好的话，回信就是肯定的【我在，有什么事呀】或者略加逗趣的【什么风呀，能把您给吹来了】之类的。
但如果雪凝心情不好，回信基本就是【哦，你说】或者【我听着】，这种情况下就要注意用词了。
秋雨一边等待雪凝的回复，一边组织着待会要解释的语言。
尽可能地把最纯粹的想法传达给雪凝，她应该会接受吧，正如秋雨了解她是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女生，她也了解秋雨是外冷内热，好打抱不平的男生。
思考的间隙，屏幕上显示出“输入中”的字样，雪凝的回复就要来了。
秋雨全神贯注，像战场上的将士等待敌方吹响冲锋的号角。
【嗯哼~】
“……”
秋雨愣了一下，抬起头闭上眼睛。
可能是赶作业太累，幻视了一些意义不明的文字，不像是那个文学系淑女会发出的文字。
秋雨再次看向手机，雪凝的回复没有被撤回。
“‘嗯哼’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随意中略带轻佻，玩笑中又含深意的回复该叫人怎么回答啊，明明是找她谈重要的事，她居然回得这么轻松，怎么想都有问题啊，话说她到底是谁啊，那一头拿着手机回复的人到底是不是雪凝啊，手机一定是被谁偷走了吧！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这没准只是打招呼，她接下来才会说正事，这种轻浮的回答应该只是暂时的，可能又是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书导致的。
秋雨这样想着，等了一分钟。
“……”
又一分钟。
“根本不给回复了啊！！！”
就这样，秋雨在进行目的性明确的行动中，浪费了毫无意义的三分钟。
雪凝这么说一定有她的深意，虽然难以想象，此时秋雨眼前浮现出一个戴着的圆框眼镜，绑着一束低马尾的圆脸女生，用她清脆的声音朝自己挤出了一个“嗯哼”的声音。
“好，好恶心……”
说出口的瞬间，秋雨连忙捂住嘴。
还好这只是信息聊天，如果让雪凝听到秋雨说好恶心，肯定会大发雷霆。
不行，得赶紧问点什么，否则雪凝三年来的形象就要在一夜之间崩塌殆尽了。
若是平时，秋雨会直接扔一个【？】过去，但这种做法显然不是个好开头。
这么说来，雪凝从开学前就一直住在医院，她一定很想快点回来吧，离开那个冰冷孤独的地方，而且听说病房待久了，精神也可能出问题……
……？
不，难道说，雪凝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大晚上的突然找她谈正经事，她却连正常的思考都无法进行了，精神处于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
“不，不可能……”
如此分析着，秋雨流下了一滴冷汗。
如果雪凝真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什么问题，秋雨可是会自责一辈子的，她可是秋雨最为依靠的人之一啊！
明明可以救她却无动于衷，秋雨绝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没错，秋雨必须得做点什么，他认为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安抚那个随时可能精神失常的雪凝。
【你不要靠近窗户，我马上通知龙教授去医院。】
【？】
雪凝秒回了一个问号。
【雪凝，你会没事的，我和夏岚会一直等到你回来。】
【不是，你什么意思？！】
看来她真的神志不清了，连我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雪凝，不要一时想不开，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
雪凝又发来一连串的问号，秋雨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立刻拨通龙教授的号码，幸好之前递送笔记的时候有备份过，可就在秋雨要摁下龙教授手机号的瞬间，聊天界面突然弹来一个通话框。
是雪凝打来的语音电话。
秋雨深呼吸，稳定情绪，摁下了接听键。
“雪凝，你听我说——”
“——你才是要听我说啊笨蛋！”
电话的那头传来震天响的声音，秋雨即刻出现耳鸣。
“啊？！雪凝，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啊，为什么我会被你当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啊！”
“因为……你听不懂我的话？”
“谁听得懂你的话啊，哪有突然打电话叫老师的啊！”
“什么谁听得懂——我才是听不懂你的话啊！”
“到底谁听得懂——不是，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对话已经陷入混乱了，秋雨之前为解释情况酝酿好的心情，此刻已被完全搅乱了。
“你没打给龙教授吧！”
“还，还没有……正要叫来着。”
“别叫啊，他这几天正忙着整理工作总结呢！”
“啊好啦好啦，我不叫就是了，雪凝你别那么激动啦……”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诶，我理解错了吗？”
难道说，雪凝最开始的回复，只是个玩笑？
“好了啦！是我的错啦，不该捉弄你的，我道歉！”
“呃，你是指，开头那个‘嗯哼’吗？”
“最近在看一部小说，想模仿里面发信息的桥段，就……”
果然是因为看了奇怪的小说。
“唉，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突然不像你了……”
“但你的反应是不是过分了，到底经过怎样的脑回路才能想到精神失常的，还叫我别靠近窗户什么的……”
“……”
“……”
顿时，两人陷入沉默，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突然控制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的，笨蛋！还笑！”
“明明是你先笑的！”
秋雨笑了片刻，终于缓过神来，忘记了刚刚想好的所有台词，却觉得一身轻松，随时都能开始讨论。
难道这就是谈话的最佳气氛吗，有点理解武侠片里忘掉所有招式才领悟绝学的原因了，放下一切，思路才会清晰起来。
“我悟了。”
“悟了什么？”
“没什么，所以回到正题，雪凝，我有事和你商量。”
“嗯哼~”
“好恶心。”
“你说什么？！”
“啊啊啊不是，怎么还来这一套啊！”
“有点意犹未尽……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好恶心？”
“没有，你听错了，我刚刚说的是‘啊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总之，你先听我说明一下。”
“……哦。”
终于，无意义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虽说平时也会和雪凝开开玩笑，但这次持续得特别久，或许雪凝确实很想找人聊天吧。
秋雨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切换回平时认真的状态。
“说来话长，关于这件事，还得从第一次广播播出后，我和夏岚去广播社教室找叶翎学姐说起——”
“给我快进到结论。”
“诶？！”
“秋雨啊，你还不清楚你的作文分为什么上不去吗，陈述要精简概括这种事你到现在都没做到……”
“……龙教授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嘛，你平时交流还挺好的，怎么一进入认真状态就开始长篇大论了呢……”
“唔……”
秋雨一时答不上来了。
正如雪凝所说的，秋雨习惯在讨论前把故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通，然后再说自己的看法和谈话的目的，不知是语言的组织还是说话的语气，秋雨的讲解很容易让听者疲倦甚至走神。
这还是精简过的版本。
“所以，来，试着在十个字以内把你要商量的事说完。”
“十个字是不是太少了？”
“八个字。”
“十个就十个。”
秋雨开始在脑内梳理这次请求的主谓宾，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请你帮我写广播稿——”
“——好的。”
“呼，还是控制在八个字以内了，怎么样——什什什什什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的。”
“结论下的太快了吧，这样我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都算什么啊！”
“听到这么爽快的回答都会不高兴，你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没有不高兴的说，很开心的说！”
“好好说话。”
秋雨确实没反应过来，想不到雪凝答应得这么爽快，换是以前的她，再怎么说也会搞清事情的缘由再做决定，除非——
“……夏岚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哦。”
“他绝对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哦~”
好的，夏岚事先联系过雪凝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下秋雨突然就明白了，雪凝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复的原因。
对秋雨而言，雪凝是否会帮忙还是未知数，而在雪凝的视角，事情的经过早已了如指掌，剩下的无非就是在给出答复前，等待秋雨的来信罢了。
“真是的，那个家伙，居然事先不跟我商量就擅自……！”
“……”
“——他没跟你说另外两个人的事吧。”
“……另外两个人？”
“……”
糟糕，好像不该提的。
“另外……哪两个人？”
“没什么。”
“嗯哼~”
“真的没什么啦，不要再嗯哼啦！”
“难不成在班里有哪个看上的女生吗，来来来跟我分享一下啦~”
“你是老妈子吗！我妈都不会这么八卦！”
“唉，真没劲……”
“没劲就看你的小说去！”
秋雨感觉被疯狂戏弄了一番，光是吐槽就已精疲力竭了。
“咳嗯，其实夏岚都跟我说了。”
“直接说出来啦啊啊啊！这样真的好吗！夏岚难道没跟你有过什么‘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之类的约定吗，就这么把他卖了吗！”
“你们男生之间的事自己去解决吧，只要你事后不去找他问这事不就行了。”
“把球抛给我了是嘛！”
本来应该在雪凝和夏岚之间保密的事，被雪凝拿出来坦白后，反而变成了秋雨和夏岚之间需要掩盖的秘密，这招真是太狠了，不愧是雪凝。
“但他只告诉过我叶翎学姐写不出广播稿的事，包括你会来找我商量这件事，不过没有提及你所谓的‘另外两个人’。”
“噫——！”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你们要帮助的叶翎学姐是吧，另一个是谁呀~”
“这个……”
糟糕，夏岚确实遵守了他的承诺，不会把乐正同学的事告诉雪凝，这回是秋雨自己把窗户纸捅破了。
“——就不刁难你啦，最近你也很伤脑筋的样子，夏岚可是上周日就来找我商量了。”
那岂不是四人讨论的第二天就行动起来了，夏岚果然是行动派。
“关于你提到的另一个人，就等我回学校后再~说~吧~”
“好可怕啊！”
热情的雪凝和冷酷的织画，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这两位不好相处的话，会是怎样的景色呢，感觉世界要毁灭了吧。
秋雨稍微想象了一下，打了个轻微的哆嗦。
实在有点担心到时该怎么处理，因为世界也许不会毁灭，秋雨却是难逃一劫了，可眼下解释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把主要矛盾解决了吧。
“那……雪凝，关于广播稿的事……”
“嗯。”
“你大概……多久能完稿？”
“我不打算写。”
“……啥？”
“我不打算写啊，为什么你会认为现在的问题是广播稿。”
“不是不是，你刚刚还答应我说帮我写的！”
“那也是模仿小说的桥段。”
“你有完没完啊！”
“那就换一种说法，我的重点是‘帮’，不是‘写’，帮你，你来写。”
“文字游戏？！”
合着讨论了半天，雪凝还是不打算帮忙，真是白高兴一场了，话说雪凝现在的性格这么自由了吗，比以前飘忽太多了吧。
秋雨心里憔悴地瘫倒在地上，又猛地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们明明都到生死存亡关头了，你还跟我开玩笑，太过分了，雪凝！太过分了！”
“……看看我刚发你的片段。”
“片段？”
秋雨只感到手机一震，缩小电话页面后弹出了雪凝发来的一个文档，点开后是一篇小说的片段。
“……事到如今玩这一出吗。”
“好好看，好好学。”
“雪凝，就算你这个时候想要推荐你喜欢的小说，我也没法……”
“所以我才要你多看点书啦，仔细看看那段小说的内容，讲得就是一群高中生做广播的内容，完全可以拿来参考。”
“小说和现实是不一样的啦！不要拿小说里的情节来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这话班长应该老早就跟你说过吧！”
“我是说真的，这也是我这两天思考的结果，夏岚可是三天前就跟我讨论过这事了，现在我只不过是把我的思考结果说出来，征求你的意见而已。”
“……”
雪凝是认真的，她恢复了以往一本正经的语气，而秋雨对此不会有半点迟疑。
她是真的想用这篇小说来解决广播社当下的问题。
“听好了秋雨，正如我刚刚说的，我不认为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广播稿，而是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同学们喜闻乐见的广播。”
“喜闻乐见的广播，我们当然——”
“——你们知道吗？既要有内容，符合当代青年的价值观，又要有娱乐性，让听者眼前一亮，这样的广播，你们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来吗，或者说，你们有听过这样的广播吗？”
“我们……不能……”
啊，开始了，雪凝的说教模式。
“我们可以来细数一下我们目前接触过的广播类型，电视广播，车载广播，收音机广播……这些生活中的广播里，有哪一次你听过的，能被用来完成这次的目标？”
“这……没有……”
说实话，秋雨在生活中不太有机会接触广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听音乐上，唯一听过的广播只有坐车出行时听到的交通广播。
“不要小看广播了，要做出一期优秀的广播，不但需要播报者拥有广泛的知识面，随机应变的能力，还需要长期专业训练才能培养出的播音腔，这些你们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掌握——”
“……可——”
“——可即使是这些专业从事广播的人，也没有做出能让你认为适合在目前学校里播出的，传统意义上的广播，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你要认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广播，根本不存在。”
“……”
听到雪凝斩钉截铁的回答，秋雨顿时感到浑身无力，缓缓滑落到地面，勉强支撑自己靠上床沿。
“——反正我也没听过哪个生活中的广播能拥有你们形容的那种，能够反抗学生会的校园广播，不是我想打击你，但这种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雪凝的说辞非常果断，且富有杀伤力，即使秋雨已经事先准备好听到类似的话了，实际传来时还是颇为受挫。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
秋雨有些哽咽，连在电话里都能听清楚他的气息声已经紊乱了。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连雪凝都这样想的话，他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翎学姐她，一直被学生会欺压下去了。
可就在下一秒，雪凝的话让秋雨瞬间恢复了希望。
“谁说没办法了？”
“……诶？”
“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啊，我刚刚不还给你发了一篇小说嘛！”
“啊，小说……”
“真是的，又把我的话听一半，我刚刚的意思是，不存在你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广播，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内容正能量是为了迎合校方，内容有趣是为了迎合学生，两边同时满足相当困难，但你们可以选择其中一方进行针对性的创作。”
“……”
“我们目前听到过的广播都是官方化的专业广播，那种的或许可以达到一般学校认可的及格线，但你们目前的处境本身就是由校方造成的，所以不要想着如何去讨好他们了，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那么结论就很清楚了——”
“我们的广播，是做给学生们听的。”
“合理分析产品的受众群体有时甚至优先于生产要素的准备，这是我在经济相关的书上看来的，既然你们原本就是为了反抗由校方带头的阵营，那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获得学生们的青睐，也就是将广播内容彻底往娱乐性方向创作，寓教于乐什么的在我看来不过是应付家长的漂亮话。”
“可是同学们听过的广播也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娱乐广播啊，能让他们眼前一亮的广播……”
“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学生的一员，你们和他们对于广播的阅历相差不大，这一点乍看是短板，但也可以反过来利用。”
“反过来利用的话，也就是说——！”
“没错，你们只要做出让自己觉得有趣的广播就行了。”
雪凝的话像雷霆乍现一般，冲击着秋雨的感官，感觉肾上腺素开始分泌，心中的希望再次燃起。
什么嘛，绕了一圈居然回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总站在听者的角度思考，想着如何做出优质的广播，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出发点。
“‘连自己都无法感动的作品，是无法感动别人的’，这也是我从书里看来的。”
“所以说，我们最需要的不是优秀的广播稿，而是自己认为有趣的广播范例！”
“如果现实中不存在那样的范例，那就去书中找，然后，把它化为属于你们创作的灵感，创造出只有你们才能做出的有趣的广播，这才是我最终的结论，我想这也是你们想要的答案。”
“而那篇范例，就是你发给我的文档？”
“这可是我这两天找了好多广播相关的小说才找到的，我认为最适合你们现在的广播社构成，你就拿回去和其他人一起传阅吧，也是算我给夏岚的一个交代。”
秋雨迫不及待的打开雪凝刚发来的小说片段，却看见铺天盖地的文字从文档中喷涌而出。
“……雪凝，字好多……”
秋雨感觉好不容易重燃的动力，被眼前的字海浇灭了一半。
“又没让你现在看，小说是要慢慢啃的！”
“但是……字好多……”
“啊……到时拿给你说的那个学姐看吧，她的话应该能带你们仔细研究的……”
“唔……”
看来今晚是没法出成果了，但至少在雪凝的提点下，秋雨对将要做的广播有了新的认识，未来的道路也似乎明朗起来了，哪怕做出的广播无法让学生会闭嘴，也要努力抓住同学们的心，这才是目前的唯一出路，以及——长久之策。
虽然不想承认，但以秋雨他们目前的声望，不要说校方了，就连学生会这座大山都无法撼动，为了让广播社活动能维持下去，群众的声援是不可缺少的。
开学初的第一期广播可能只是打响了第一枪，让同学们察觉到广播社的存在，多少能产生点兴趣，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施展全力的一击，增加广播社在校园舆论中的存在感，听上去有点像公共传媒的作为，但实际操作就是如此，只不过施加的范围仅限于学校而已。
“我能做的就这些了，还有我早就想说的，你们是觉得我当过编辑呢还是播过新闻啊，突然要我写广播稿什么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以前出版过小说。”
“小说是小说，广播是广播，这点上你倒是稍微区分下啊……”
“也不是没考虑过。”
“那你们还敢一个个跑来问我要广播稿。”
“因为……死马当活马医？”
“还是请自己先努力当个好伯乐吧~困了，今晚就到这吧。”
“是的，好像聊了很久了……”
“发你的那篇，有什么问题问我，虽然更希望你们自己思考，我毕竟一个外人。”
“说什么呢，雪凝一直都是我们重要的参谋长啊！”
“可别太看得起我了呀，笨蛋~挂啦！”
“嗯，真的很感谢你，雪凝，晚安。”
“晚安~”
随着电话的一声挂断，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秋雨一下飞扑进被窝，发疯似的挣扎了几下后，便安静的翻过身来，回想刚刚和雪凝谈过的一切，感觉脑子又被一下塞进了很多的东西，晕乎乎的，想要马上提笔做完剩下的作业是不可能的了。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让自己快点从刚刚的兴奋中缓过来。
“……总之——”
秋雨拿起手机，将雪凝传来的文档转发给叶翎，三两句介绍了这段小说的内容，约定了之后讨论，便将手机扔回床头。
“这样，就好了吧……”
秋雨摘下眼镜，合上疲惫的眼睛，将手臂搁置于双目之上，挡住吊灯强烈的光，不知不觉的，进入了短暂却安详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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