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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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者:

受伤的茄子

    新年刚过,父亲就开始张罗着队里盖猪舍,实现爷爷没有实现的猪肉自由。七四年爷爷腿受伤后,这个事情就搁浅了,杨木还是堆放在哪,像是在等着有识之士的来临,等待着有一天能重新开启自己的使命。父亲重新想要盖猪舍养猪,也是因为那个市场管理部门的同学说了,猪肉价格可以,需求量大。这同学政策掌握的特别透,队里的猪可以销售到他那里,而且养猪对于农民来说方便容易,哪个家庭都饲养过猪,算是有技术经验了。本着对口供应的原则又赶上改革开放,抓住了新机遇,有了新挑战。

    去年香瓜的大丰收,队员们吃到了甜头,这一次的小队会议全票通过了这盖猪舍养猪计划。资金使用主要是队里去年香瓜攒下的钱,辅助的还有向村民借的钱,当然如果挣钱会给点利息,算当时的“小额贷”了。清明节一场杏花微雨后,轰轰烈烈的就盖完了猪舍。父亲干啥事都先听听母亲的意见,母亲说养猪把握三个原则,一是猪舍盖在岗地不存水。二是猪种选好别贪便宜,三是按照老习惯养猪。每头猪一间猪舍,晚间有两个人轮流看管猪舍,白天两户人家一头猪,需要割菜喂猪。这个结合经验而又创新的管理方法赢得了队员的一致好评啊,而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队里风风火火的养猪生产的时候,二占子二舅也准备结婚了,二占子是老姥爷家的二舅,九占子是大舅,也不知道怎么排的,母亲说九占子出生的时候还是堂兄弟之前排位,等到二占子就自个家排位了。我所有的舅舅都有一个家族男人的特征,除了大褶子大舅外都个子不高,二占子娶媳妇也很困难,但是长得比九占子强很多,龙睛虎眼的,愿意撩扯大姑娘小媳妇,也会唱二人转,有点狗剩子一点点的气质。

    生产队干活就是大帮哄,难免起哄玩笑,二占子很是得意这刘武的小姨子,刘武外号刘八。铲地先到地头的就坐那休息,等着一根垄大家都完成了,开始往回铲,他可会来事了,总是不休息接人家姑娘。这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知道这二占子心有所属了,二占子媳妇个子比二占子高,嘴唇总是包不住前门牙,虽说农家女儿是不愁嫁,只是有过她大姐的例子,二十多岁也没有媒人再去她家了。大家都说二占子捡到便宜了,一穷二白的二占子不但“裸婚”了,还创新了婚姻自己说了算,并不一定需要媒人的先例。

    二占子媳妇大姐经人介绍嫁给了老姥爷家西边隔着一个河泡子的邻居刘武家,这刘武未婚之前是有名的老实人,能干活属于默默无闻的老黄牛型人物,农家院子雨天后泥泞楦脚,本地也不产山石,所以啊等天气好了,路面干了以后形成硌脚的土楞子,等着慢慢的踩平了,下一场雨水又来了,而刘武家和周大伯家一样,院子是用下过雨的泥水抹平的,其中进出的甬路是捡拾的碎石块铺垫的,就这小小的碎石块的捡拾就得工夫了。可这老实巴交的男人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架,仿佛打架就能把事情打清凉了,遇到所谓的大事就不是打架,是一方压倒一方的大打出手。彼此都在气头上又都不服气,所以这他媳妇经常是鼻青脸肿,这刘武也是脸皮脖子总有抓痕。

    这一日她大姐风急火燎的敲开媒人家的大门,未语泪先落得个畅快,媒人一点不着急,还得装出着急的样子说:“说话呀,到底咋地了,因为啥呀”。

    “您看看我家就这么点儿地方,一铺炕,他还非要把他妈接回来”咋说不好使,泪又汩汩流下来。

    “您是媒人,当初也说好了,如果盖新房老太太就回来,这现在也就维持原样,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好才有了这门亲事,成了家本就是感谢不应该再来叨扰,可是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您就好人做到底吧,管一管他,他就听您的”就这么一道德绑架,媒人就有点戴高乐的帽子骑虎难下了,好像不管就不是好人了,作为好人就必须得管。但凡做媒谁也不是管谁一辈子啊,商场的售后服务也没有终生制啊。刚开始媒人还去劝一劝,其实任何问题解决不了,就是看在媒人成就这段姻缘的面子上,彼此就棍打腿的下了台阶,维持到下一次吵架。可是无论大事小情总这样找来找去,媒人也烦了也怕了,也就传出去,这家的姑娘咱可不敢介绍对象,事儿太多,那当初都是彼此王八炒绿豆对眼的,也不是我强拉硬拽的,咱就是保个媒拉个纤做个好事。而这大姐因为媒人的撒手不管,也就心生抱怨,他家道北就是生产队的场院,也就是高富路家的门前,全村的信息中心,她常常到哪唠家常,别人唠家常都是为了打听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凸显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她是把家里的不开心,对媒人的怨怼全说了,她的这些抱怨添油加醋的都没过宿就到了媒人的耳中。这样一来二去就烙上了胡搅蛮缠、不通事理,不知感恩的标签,这个二姑娘就耽误家里了。

    一家老大没结婚,老二先结婚,那老大基本就娶不到媳妇了。可是二占子岁数也不小了,也等不了九占子结婚了。

    大舅用一双巧手给爷爷打造了一个移动坐便,所以不用再等着父亲回来,爷爷居于半自理状态。爷爷住在新房里,虽然尽享天伦之乐,可健康也每况愈下。三个姐姐不但能伺候爷爷还啥都能干,听大人的指挥。尤其八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三姐和胖嘟嘟的小弟,三姐那就是一个淘小子啊,爷爷稀罕的不得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家长领着自己个的孩子讨个说法。后院周大伯家的武柱子就是常客,比三姐大几岁,但永远都是失败者。即使周大娘领来了,他也说不过小嘴巴巴的三姐,最后只能是周大娘一耸答他,无可奈何的看看武柱子,又充满羡慕的看一眼三姐就走了,文武都不行就只能说一句:“三啊,可不能下死手啊”。而我就是家里的老多余,我没有大姐能干,没有二姐漂亮,没有三姐淘气,所以爷爷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爷爷,母亲说我对爷爷背后的称呼是“那屋那老头”,虽然现在的我没有一点记忆,可是还是深深的自责。

    转眼到了初冬落雪的时候,猪舍的猪也就出栏了,一般是五六个月就能出栏,这上百斤的猪,用父亲的话说:“这是猪吗,这是行走的黄金,这是血肠酸菜”。经过一年的饲养,四十二头猪茁壮成长,出栏率百分之百。父亲去乡里请来了卫生检疫人员,赶在年前都屠宰完成,又是赶着马车送到了市里,落雪时节整个村子飘出的都是猪肉血肠的味道。这回是全村不是只有三队,全村人集中在生产队,整头猪收拾完后,本来猪下水也可以卖钱,猪身上全是宝,猪血可以灌血肠,猪毛可以做扫地不起静电笤帚,市里人特别喜欢。为了庆祝今年养猪成功,小队商量拿出一头猪做汆白肉和猪肉烩菜。全部的猪下水按份分给村里人。冬夜里的生产队超级干冷,可是每个人都端着热气腾腾汆白肉、烩菜,谁也没觉得冷,难得的兴奋。

    “哎呀你看刘武不吃肉啊”尹财子笑嘻嘻的说。“嗯,我不爱吃”刘武羞答答的说。尹财子这一句话,刘武就开始吃酸菜了,可是他也馋哪,怎么办呢?都说出自己不爱吃了,多夹酸菜把肉藏在酸菜里,刘武正为自己的计策大加赞许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酸菜下面的肉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媳妇过来看到大家瞅着刘武笑,一看刘武这一筷头子酸菜就知道怎么回事?“你他妈虎啊,见肉就没命的主,赶紧吃啊,回家来年才能吃下一顿”,大家笑得更厉害害了。因为刘武排行老八,所以村里但凡出现类似的事儿就说“你是刘八啊”。

    “二占子,你媳妇肚子还没动静啊”狗剩子说。取笑完刘八就换成了他连襟二占子了。二占子没说话,自顾自的吃着。“是不是你不行啊?不行换个人吧”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寻着开心。这二占子年初结婚,岁尾了,媳妇肚子还没有动静,他比谁都着急,可是着急也没用啊,孩子是老天赐给的礼物,可老天没送来啊。但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除了至亲谁会顾及你的情绪,村里人专门拿这事开玩笑,一说这事二占子就说“滚犊子啊晚上去你家给你媳妇种上”。

    鸡年的年终岁尾家家都在准备迎接狗年的到来,因为队里今年增加了收入,随着年嚼谷的增多,家家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息。二十三是祭灶王爷的日子,奶奶早早的起来,与母亲一起准备。到了八点,爷爷一直坐在炕上没有言语,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喊姐姐倒尿盆。大姐刚一进屋就被一股浊气熏出来了,没等爷爷叫住,大姐就喊爷爷你这屋啥味啊,大家听到大姐的喊叫,不知道什么状况都奔来东屋。不错爷爷尿床上了,冬天炕是热的,老人又不同小孩,这味道漫屋都是,爷爷尴尬的坐在炕上不知所措,奶奶赶紧叫大姐出去,告诉母亲不用进来,“没事的,都正常,换了就好了”奶奶说的云淡风轻,想减少爷爷尴尬的压力。“完了彻底老了”爷爷声音低沉绝望的说,都没有抬头。他不敢想象小便失禁之后的大便失禁,这七十三八十四的坎是针对他一个人还是所有老人。他被迫的接受了瘫痪,又放下自尊慢慢的习惯移动坐便,可是这尊严到底要放低到哪里算完,难道真的要人体无完肤吗?爷爷已经好久没有数他的药片了,可是小年他又开始数了。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开解爷爷,生怕有什么想不开,无论如何家里有这么个人总要好过没有。

    腊月二十四凌晨过五分,爷爷喝药自杀了,跟孝心无关,他也许害怕以后,也许不想再退让底线,想留点尊严,但最重要的是怕再给这个家增添麻烦困苦。爷爷喝完药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推醒了奶奶,奶奶惊慌失措,赶紧叫来了母亲、父亲,“赶紧送医院”母亲慌张的要出去叫车。“小义媳妇,别慌”爷爷叫回了母亲。“爸啊,自己想这么走的,就是对不住你啊,嫁进来也没享过福,现在还要背上这名声,我是就这样走了,你们不好过啊”爷爷用细微的声音说着。“小义,去把老三叫来”爷爷吩咐父亲去叫来三大伯,三大伯已经是父亲这一辈年龄比较大而又有威望的了。三大伯披着棉袄带着寒气跑进来“咋了,三叔”急切的问,虽然路上父亲已经简单描述了爷爷的情况。“三啊,我喝药了,这病啊我不想在挨了,我走之后,你要稳住咱的家,照看小义”爷爷已无力睁开眼睛。爷爷是有后顾之忧的,但凡红白事都会有不怀好意弄事的人,尤其自己一个姓氏的,总是在别人家的家务事中找出瑕疵彰显自己的能力,有时候也为了划清界限,就如同爷爷这次,这不但对我家,对父母,就是对整个家族都是不可容忍的屈辱,说一千道一万,人没了,喝药没得,如果儿女孝心都不会走这一步,好死不如赖活着吗,这是正常人思维。而事情发生后,最想撇清关系的就是这一宗支脉上的。“三啊,答应”爷爷用最后的气力重重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不容三大伯有任何异议与反驳。爷爷最后一次做了母亲的保护伞。

    母亲已经泣不成声。母亲的泪水父亲的呼唤,奶奶的不舍,都没有留住爷爷,家里人也尊重了爷爷,没有抢救,就这样爷爷嘴角带着微笑走了。

    在我们这儿,人生死有个扭曲的说法,上午去世的人旺儿女,随着时间往晚上去,逝去的人会带走福气,留给子孙的就会少之又少,所以这就是爷爷选择凌晨过五分喝药的原因,他想把所有的福气都留给儿女,自已一分都不带走。

    从红白事情的仪式气派排场,能看出这家的人缘和实力,往往也是谈论是否孝心,母亲不在乎,在母亲看来活着时的孝心,胜过死时的嚎啕大哭的眼泪。但是母亲哭声震天动地,这个一嫁过来就为自己撑腰的老爷子就这样走了。母亲声音沙哑如同嗓子里吞进了几颗螺丝,暴瘦的母亲强撑着身体,张罗着爷爷的葬礼。母亲拿出两袋子棉花,告诉平大姐给咱家所有需要跟着棺材磕头的孩子膝盖垫上棉花。爷爷临终遗言,另起坟茔。

    二十五王怀忠,刘刚都匆匆的从城里回来了。

    因为七不埋八不葬,所以腊月二十六是爷爷出殡的日子。当电灯的光越来越暗,只剩一丝丝线光时,天亮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天上漫是灰冷的光。村里土路上起了楞子的车辙挂了白霜。起灵前亲人要将棺椁打开,最后看一眼亲人,然后钉死,这是最后的生离死别。人群开始缓缓的绕着棺椁,进行最后一次的端详。爷爷花白头发,脸色是红润的,像是睡着了。当钉上第一颗钉子时,母亲嘶吼着已经发不出来声音的嗓子昏厥过去。她知道她不但失去了保护伞,还要背负骂名。

    新的坟茔在村子西北大地里,距离村子四里多地。爷爷是他那一代最后一个老爷子,半个村子的孝子贤孙,都要披麻戴孝,孙子辈的还会有一块红布条。衬着冬雪的白茫茫一片,哭着、跪着、喊着浩浩荡荡整整铺满了一路。一声“起~灵”,父亲摔了泥丧盆,孝眷仰天拍地痛哭。二十四名杠重手“嘿呦”一声齐用劲。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又轻轻吹拂着滴满泪痕的脸颊,是爷爷在抚摸吧。大红棺椁在唢呐声中缓慢前行,八人一排,儿子辈第一排,然后儿媳妇辈,姑爷子,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这是三步一叩首的,最后跟着是闺女,不进坟茔地,不可磕头的,还有村民自发的送葬的。冬日的大地光秃秃的,时而跟着北风乱跑的只有柴草叶子。那个黑色的墓穴张着吐着凉气的大嘴,吞进了爷爷。母亲在棺椁下葬后的铲子铲下第一鍬土后伴随撕心裂肺的哭声再次晕厥过去了。下雪了,天空大地白茫茫,罩住了送葬的人。谁也没有提起爷爷是喝药走的,可是母亲却背负着老爷子喝药的事实。

    爷爷入土后,父亲与庆大哥把爷爷的被褥和部分衣物烧了,死人的被褥会有尸体的特有的臭味,洗是洗不掉的。留下几件衣物,以后的五七、百天、周年都要烧掉一些,直至三周年全部烧完。

    奶奶一遍一遍擦拭着爷爷的烟袋锅,颤抖着手捏一挠旱烟压进烟斗里,学着爷爷的样子点着烟叶抽烟了。

    刘刚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坐在父母的坟前,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为啥父母没有把他带走,哭着怨恨着瑟缩着,“刚子,以后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爷们了,你得顶起这个家”刘刚耳畔回响着当年爷爷对他说的话。而如今没有血缘的亲人走了,要为爷爷做点什么,要报答恩情的刘刚负责了爷爷出殡的所有费用。

    我们把爷爷留在那儿,留在灰蒙漫天的雪地里,不十分黑,也没有那么亮。逝去的人逝去了,活着的人还得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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