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卷六十八·列传第十八·尉迟敬德》
徐道人给出了去涿郡或者马邑郡买马的理由。
第一个理由，涿郡和马邑郡，相对其他边郡来说，距离东阿最近，更重要的是，两郡都有驰道相通，可以快速往返，防止中途多生波折。
说到驰道，可就历害了。
驰道是九年前，大业皇帝下令征发河北十余郡的男丁修建的，比遍布全国的驿道又高了一个等级的通衢大道。
当年皇帝北巡突厥，为快速调兵，他下令以涿郡为中心，修建了东西、南北各一条驰道。驰道总长三千多里，宽一百步，路面平实，以夯土筑成。
东西方向的驰道，从柳城郡经北平郡、渔阳郡、涿郡、马邑郡，直到榆林郡；南北方向的驰道，从河内郡经魏郡、武安郡、赵郡、博陵郡，直到涿郡。两条驰道构成了一个丁字形骨架，不论是北击匈奴，还是东征高句丽，都可以实现快速调兵。
第二个理由，年前刚刚任命的程家私军步军营旅帅刘黑闼，他的父亲年轻时与涿郡通守郭绚有旧，此前他便是打算带了书信到涿郡投军。如果能够得到郭绚的帮助，在涿郡找奚人买些良马，肯定不成问题。
至于马邑郡，徐道人的二徒弟尉迟恭是本地人，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其他几郡，不是太过偏远，就是局势不靖，即便能够买到马，如何平安运回来，也是个问题。
三人商议后决定，第一站就去涿郡，至于到了涿郡之后的行止，便由程咬金自行决定。
确定了目的地，还有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如何安全地将马匹运回来？
如今遍地烽烟，涿郡到东阿一千多里，几乎没有哪一段路是安全的，尤其他们要押运的，还是战马这种军国利器，哪个反王知道了会放过？就是沿途的官府，见到军马恐怕也和强盗没有两样。
三人一筹莫展，最后，还是程咬金想了一个办法——找张须陀帮忙。
张须陀现在威震东夏，号称大隋柱石之臣，是皇帝面前的第一红人。如果打着他的旗号去买马，沿途官军不但不敢乱打马匹的主意，而且还必须派兵护送，这样，安全就不成问题了。
至于如何说服张须陀，那就更简单了，齐郡也缺马，尤其缺优良的战马，送上门的好处，他如何会放过。
过去几年，张须陀面对的都是刚刚组建的农民军，这些乌合之众随便有骑兵冲一冲，也就溃散了；现在，反贼精锐都是打了三四年仗幸存下来的老兵，而且还源源不断有训练多年的逃亡府兵加入，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程家反正是要往边郡走一趟，不如搞一个官方的身份，名义上是给张须陀买马，顺便给鱼山马场也补充几百匹，一切名正言顺。
程家主和徐道人都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初四一大早，程咬金便带上贺若默默，悄悄一人双马，二赴历城，再访张须陀。
程咬金没能见到张须陀，但事情办得很顺利。
这种台面之下的事情，张须陀根本没有出面，秦琼听完程咬金的来意，当天就给了他一份公文和一块张须陀的腰牌。
双方约定，程家可以无偿使用齐郡的公文，但每半年须为齐郡提供至少一千匹草原战马，价格就按照边郡成交价，在历城交割。中途战马的运输费用，就当是程家交的保护费了。
正事办完，秦琼仍是以茶代酒，程咬金与罗士信又是一场大醉。
有了张须陀背书，其他问题自然也都迎刃而解，不过对于出发日期，程咬金很犹豫，夫人还有不到三个月便要生产了了，他很可能来不及赶回来。
三娘看出了程咬金的犹豫，安慰他说，自己这是第二胎，而且家人都在身边，还有医术仅次于孙思邈的徐道人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生逢乱世，男人岂能只以妻小为念。
最终，出发日期定在了正月初九。
临行前最后一个晚上，喝过了饯行酒，徐道人把程咬金单独叫到了书房。
“阿丑，这些年为师从未对你讲过为师的过往，你一直好奇为师来历。明天你便算正式踏足江湖了，今晚便和你说一说我们的师门。”
程咬金之前听徐道人讲《易筋经》来历的时候，知道了自己有个师兄叫张仲坚，为人最是豪爽；这次出门买马，师父又提到了马邑郡还有个二师兄尉迟恭，因此他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师父，没想到今天师父竟主动提起，他当即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为师生于南朝，江都人氏，十二岁入山修道，乃道门占验派传人。”
“占验派相传乃鬼谷子所创，此事虚无缥缈，不可轻信。道门初创于东汉，鬼谷子王禅老祖比道门早了几百年，不能说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学传自老祖，他便是占验派创始人。”
“本派内服丹药，外修功德；奉持七大教义:敬天、祀祖、修道、行教、救人、利物、济世；修习奇门遁甲、六壬课、太乙神数、六爻易占、文王课、推命术、相术、堪舆、图谶、望云、省气等功课。汉京房，曹魏管辂，晋郭璞，这些都是本派前代宗师，皆有神鬼莫测之能。”
“本派七大教义，前面六大教义都好理解，唯有济世，为师多说两句。”
“为师这一脉主张以道立国，以教化民，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之旨，做到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就是济世。因此，天下太平，本派大都隐居清修，而一旦生逢乱世，必有本派传人出山，济世救民，匡扶天下。”
“说道为师，最为擅长的一为相术，一为图谶，此外堪舆、望气之术也略有涉猎。”
“相术一道，不说你也了解；所谓图谶，又名谶纬，乃谶书和纬书的合称。谶纬解释起来太过复杂，说了你也听不懂。简单来说，相术是看人之气运，而图谶是看天下之气运。”
“说起这谶纬，始于儒家，兴盛于前、后汉，但此后一路衰微，只有道家还有传承。据为师所知，如今这谶纬之术，除我们这一脉，便只有益州袁家还在研习。”
“据说袁家这一代最厉害的弟子名叫袁天罡，比你大不了几岁，但相术和谶纬之术，不在为师之下。而且听说那袁天罡还擅长‘风鉴’，即仅凭风声风向，便可断吉凶，这个为师可不会。”
程咬金张口欲言，徐道人抬手阻止，然后继续说道：“图谶之术之所以式微，首先在真假难辨。”
“比如秦末那次‘大楚兴，陈胜王’，就是陈胜、吴广他们自己伪造的。”
“再比如最近的“桃李子”传言，明显出自有心人的手笔。为师怀疑，这背后是释门作怪，他们选择的人，恐怕不是唐国公李渊，就是蒲山公李密。”
“此外，即便是真的谶语，没有验证之前，其实也很难解开。”
“秦始皇曾派人入海求仙，最后只得到一条谶语：‘亡秦者胡也。’秦始皇以为‘胡’即胡人，所以他才会派扶苏去修长城，又命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谁知，‘亡秦者胡也’，会指的是他的儿子，二世皇帝嬴胡亥。”
“汉哀帝时流传着一个谶书《河图赤伏符》，其中有一句话：‘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当时，光武帝刘秀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这天下有谁能解开谶语的含义。”
“五六十年前，北方曾流传过一条谶语，预言‘亡高者黑衣’，一时无人能解。结果呢，是穿黑色戎装的宇文家的周，灭了高家的齐，统一了北方。”
“为师研究这谶纬之术，本只是出于兴趣，现在来看，也是天意。大隋安定了三十几年，如今天命已绝，正是需要本脉出山济世之时。可惜为师随收了三名徒弟，却无人对这谶纬之术感兴趣，此术怕是便要自为师而绝矣。”
程咬金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师父突然语含悲声，讲起了门派传承，当即装傻充愣，绝不接茬。
徐道人见状也没办法，只好继续说道：“除了相术和图谶，为师于丹药、医术、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武功、丹青皆有所涉猎，惜乎大多无人传承。”
“二十几年前，为师在家乡收了一个弟子，名唤张仲坚，乃是当地首富张季龄之子。”
“你这大师兄头角峥嵘，生性豪爽，乃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命格，只可惜父母缘、夫妻缘、子女缘都薄了点。”
“当时我刚从海外寻仙不遇归来，见他面相有异，便将偶然得到的《易筋经》传授给了他。不想你这大师兄竟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为师许多未曾融会贯通之处，竟都从他身上得到启发。想来他如今的身手，应该已经远胜为师，你若非跨马携枪，只是步战，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作为为师的大弟子，你们几人之中，只有他传承了为师的道术，除擅长望气，相术也得了我的真传。可惜他志在天下，不肯随我做清修的道人。”
“我游历天下，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你这大师兄。据说前几年在长安，他看一个姓李的年轻人‘仪形器宇，真丈夫也’，竟然将长安城中的豪宅美婢都赠给了那人。”（注：传说虬髯客初次遇到李靖和红拂女是在江都，根据李靖的经历，改为长安。）
“你二师兄名叫尉迟恭，比你大四岁，今年三十一了。他本是官宦世家，祖居洛阳，到他父亲这辈没落了，只能流寓于马邑郡。”
“十八年前，为师自草原归来路过朔州，就是如今改州为郡的马邑郡，他当时只有十三岁，却一身神力，已经可以靠打铁养家了。为师传他道术武功、兵书战策，他一概不学，却痴迷于炼丹，只想做神仙。”
“为师只在马邑郡呆了不到两年，临离开时，给他留了一本《易筋经》抄本，助他淬炼身体。以他的资质，如今的身手，怕也是比你只强不弱。”
“至于你，道术、丹术、医术皆是不学，天文地理、兵书战策马马虎虎，武艺也练得稀松平常。为师只怕，此次出门，你少不得要丢为师的脸，因此今日有言在先，出去除非见了你两位师兄，否则绝对不许提为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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