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卢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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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夜宴(一)

作者:

王当默

    时渤海高士达,清河张金称并相聚为盗,众已数万,攻陷郡县。帝遣将军段达讨之,不能克。诏义臣率辽东还兵数万击之,大破士达,斩金称。又收合降贼,入豆子,讨格谦,擒之,以状闻奏。帝恶其威名,遽追入朝,贼由是复盛。

    ——《隋书·卷六十三·列传第二十八·杨义臣》

    元宝藏隐藏好自己的小心思,满脸堆笑地带着元宝贞,正在府门口与崔君赡寒暄客套,猛听得门外喧哗,仔细一听,却是有人大喊:“元宝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大哥?”

    元宝藏大怒,手一挥,便要命人出门教训外面的狂徒,“来人”两字将将就要喊出口,突然看见旁边那位刚从驿馆接来崔家贵宾的管事,正对自己微微摇头。毕竟是洛阳元氏花大力气培养的嫡脉子弟,元宝藏可不是草包堂弟元宝贞可比的,见心腹暗示,他虽不知原因,但刚刚沉下去的脸,一瞬间又重新堆满了笑容,“哈哈哈,这是哪位朋友和元某开玩笑。”

    元宝藏刚刚挥出去的右手,顺势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与左手在胸前会合,对崔君赡三人拱了拱手,告了个罪,然后吩咐元宝贞:“宝贞,你带几位贵客先去正厅饮茶,我去接待一下门外这位朋友。”

    张金彪得意洋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盯着郡守府大门,对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的路人视而不见,他今日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见元宝藏一脸春风走了出来,张金彪停止了喊话,同时心中暗暗警惕,这位元郡丞,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回去一定要提醒大哥,今后要当心此人。

    “张将军,恕罪,恕罪,是元某招待不周,快快请进。”元宝藏出门之前已经猜到,今日敢在郡守府门前闹事的,八成便是这位张金称的使者,所以短短时间里,已经有了打算。

    张金彪一抬腿跳下马来,双脚直奔府门而来,嘴里却在说:“元郡丞,你这正有贵客,怎么好意思打扰。”

    元宝藏肚子里暗骂,脸上笑容不减,“义军起家自清河,今日正好介绍清河崔家的长辈给张将军认识一下。”他已经决定,反正自己之前也没有对崔君赡等人隐瞒张金称派使者征粮之事,无所谓丢不丢脸了,正好趁今日晚宴,看看能否通过这张金彪,想办法将崔家一行送回清河。

    至于张金彪今日的嚣张无礼,元宝藏就更无所谓了。他现在对张金称的态度,就是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努力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关系。倒不是说他怕了张金称势大人多,反而是因为这反贼张金称,暂时还不够势大,还不够招风。

    太仆杨义臣这两年率了从辽东回来的两三万精兵,一直镇着河北呢。过去是因为造反的人太多,一直腾不出手来收拾张金称,如今这张金称不知死活,竟然开始公然派人到各郡征粮,杨义臣怎么可能放过他。

    说起这位杨义臣,那可是仅次于大隋四大名将韩擒虎、贺若弼、杨素、史万岁的一代将星,这些年平过突厥,打过高句丽,威名不在张须陀之下。

    元宝藏估计,张金称再嚣张下去,最多半年,杨义臣必会派兵围剿。在此之前,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去撩拨这泥腿子,得不偿失。

    元宝藏与张金彪各怀鬼胎,却都做出欢喜的样子,把臂向府内走去。张金彪一边走,一边小声说:“元郡丞,我在大街上可没喊出我大哥的名字,给您留着余地呢。”

    元宝藏心中腻歪,但又不得不表示承情,他再次拱了拱手,借机摆脱了张金彪的双手。

    两人一路恭维着进了正厅,却听里面一阵喧闹,却是元宝贞派人将魏徵、程咬金二人请了过来,正在与崔家三人见礼。元宝藏见正好赶上,便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将张金彪的身份介绍给了众人,只是没有提起征粮之事。

    程咬金见反贼张金称的使者竟公然出现在郡守府,也是暗暗称奇,对张金彪不免多看了几眼。这张金标体貌壮伟、一蓬胡子乱糟糟地炸起,只看外表,也能知道在战场上必是一员猛将。

    张金彪除了在互相介绍时正眼看了程咬金两下,之后便十眼中倒有八眼看向崔氏。见他如此不加掩饰,崔君赡和元宝藏都是暗暗皱眉,心中不喜。

    不一刻,下人来报,晚宴已准备妥当。元宝藏当先引路,将众人延至一处颇为宽大的暖阁,那暖阁被地龙烧得温暖,数十只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有如白昼。

    除了崔家三人,其他几人人何时曾见过如此奢侈的行为,都是暗暗咂舌,对于元家的豪奢,也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经过百年胡风熏染,加上胡桌胡凳从西域传入,会食制已经在中原大地流行多年,但今天,元宝藏给众人准备的却是分餐。

    暖阁之中分四个方向铺了八张毛毯,每张毛毯之上,各摆放了一张案几,案几上的碳炉正温着酒,旁边摆着青瓷羽觞(双耳酒杯)和各种漆制食具。

    元宝藏为了今日的座位安排,也是煞费苦心。

    两位侍女首先请年纪最长的崔君赡与元宝藏一同坐了朝东的主位;然后又有两名侍女过来,引着张金彪坐了左手朝南的上位,元宝贞在旁相陪;崔义玄与崔氏在侍女引领下坐了对面的右手位,魏徵和程咬金地位最低,便被安排打横相陪。

    八位侍女见众人席地坐好,便拎起碳炉上的酒壶,给每人面前的羽觞倒满清冽的美酒,与此同时,一排排侍女开始拎着食盒,分别给几人上菜。

    元宝藏挺直身子,端起面前酒杯,敬酒之前却卖起了关子。

    “四叔,诸位,今日之酒,与我元家关系甚深,请诸位满饮此杯,然后猜猜,这杯中是何美酒。”说外,元宝藏对众人虚敬了敬,当先干了一杯。

    大隋富庶,不禁民间私酿,而且不收酒税,因此各地都产美酒,如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京城之西市腔等。此外,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在大隋也很流行。

    但不论是稻米高粱酿制的粮食酒,还是葡萄等水果酿制的果酒,亦或三勒浆类酒,都因为酿造方法的原因,保存不易,所以存在很强的地域性。很多名扬天下的美酒,其实覆盖的地域很小,大部分外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尝到。

    在座众人,也就崔君赡见多识广;其他人如程咬金、崔义玄,最多喝过数种名酒;而落拓如魏徵,贫寒如张金彪,更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天下名酒。

    几位男宾听了元宝藏的话,都干了这第一杯酒,然后细细回味,结果过了半天,却无一人开口,看来是无人品出今日所喝的是何美酒。

    崔氏虽然浅尝辄止,却面露微笑,不过也没有开口说话。

    崔氏正对面坐的是元宝贞,他自然知道杯中是何美酒,所以随意地仰首喝了一杯,放下酒杯时,正好扫了对面崔氏一眼,见她微笑乍展即收,不由地一痴,随即傻呆呆地跟着笑了起来。

    元宝藏见无人识得他精心准备的好酒,不由面露得色,他端起第二杯酒,“四叔,诸位,此酒颇有历史,请满饮这第二杯,再细细品尝品尝。”

    几位男宾又干了第二杯酒,崔氏仍是浅尝辄止,元宝贞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崔氏,浑然不觉旁边的张金彪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

    元宝藏等了一会,见还是无人讲出酒名,便得意地端起第三杯酒,“哈哈哈,既然诸位都品不出来,那就满饮此杯之后,元某便公布答案。”

    众人又一起喝了第三杯,元宝藏放下酒杯,正要说话,旁边元宝贞却抢先说道:“大哥,你先等一等。崔家妹妹,看你神态,可是猜到了答案?”

    众人闻言一起看向崔氏,几个聪明的见她神色,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有张金彪故意哈哈笑着说:“呵呵呵,妹子一看就不善饮酒,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

    崔氏不理张金彪,转头向元宝藏说道:“小女子虽分辨不出元兄准备的是何种美酒,但您既然说,此酒与元家关系甚深,那小女子便斗胆一猜,今日喝的,可是鹤觴?”

    张金彪一片茫然,他连“鹤觴”两字都没听懂,旁边魏徵却“啊呀”一声,也跟着问道:“不错,可是洛阳白坠酒?”

    元宝藏哈哈大笑,“崔家妹妹聪慧,魏先生渊博,此酒正是白坠酒,又名鹤觴。两位既然能叫出名字,便给大家讲解一二如何?”

    魏徵与崔氏谦让了一下,到底还是请最先猜出酒名的崔氏给张金彪等人讲解起来。

    “洛阳元氏的来历,想必大家都清楚吧。”崔氏见对面二人四只眼睛贼溜溜地看着自己,便故意转向魏徵和程咬金方向。

    “元兄的先祖曾一统北方,建号大魏,后来还曾迁都洛阳。当时,洛阳有一大批以酿酒为业的商户,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叫做刘白坠。这刘白坠酿的酒,入口甘甜芳香,醉后不容易醒,被称为白坠酒。”

    “白坠酒比起其他酒有个好处,可以长期保存,因此,当时洛阳的高官显贵每次出京,都不远千里带着白坠酒送人。,后来,此酒就被当时人称作鹤觞,意思是它可以千里送人,便如同鹤飞千里。”

    “至于刚才元兄说此酒与元家关系甚深,乃是因为当年鹤觞曾被定为大魏御酒。元兄,不知我说的可对?”崔氏转向主位问道。

    元宝藏哈哈大笑,“女诸葛竟也如此渊博,愧杀我等男儿。崔家妹妹,我敬你一杯。”说完,仰首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元宝藏又对元宝贞吩咐道:“一会,你替我多敬崔家妹妹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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