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板在地砖上拉出森白痕迹。
后面躺在拖板上的少女晕过去,又疼的醒过来,反复如此,被折腾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痛不欲生。
她不怕死,但她极畏疼痛,这也是她只逃了三番四五回,不敢八番九十回逃离青荷苑的原因。
前方拉拖板的少女两只娇柔双肩,渐渐被绳子勒出血痕,白嫩的手掌被木签刺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娇小姐,从未曾吃过这等苦。
漫长行程,伴随着一家开着门,名为回春堂的医馆进入视野,告一段落。
萧妍抬起剧颤的脚,踏上回春堂门外三层台阶的第一层,看到堂内有人迎出来的刹那,身子一软,倒地昏迷。
回春堂内,迎面走来一双青年男女。
女子见她倒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其揽进怀里,探了探鼻息。
就要抱她进去救治。
男子却摆手阻止她:“师妹,救人是小,瘟疫事大,师父着要务在身,莫要颠倒主次,因小失大。”
“花街此刻暂由军医先行打理,你我兄妹晚些时辰再去防疫,也不妨事。师父常教,与我辈医者而言,每一条生命,都极为珍贵。她两个女儿千辛万苦,受尽这般磨难求上门来,哪里有不救的道理?师兄,你快让开。”
师兄以大事为重,师妹却固执已见。
师姊妹在门口陷入僵持。
大约是听到了争竞,医馆后堂,缓步走出来一位黑袍黑巾,胸前蓄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
吩咐道:“抱她们进去吧。”
“是,师父。”
师兄妹两人一人抱一个,走进后堂放到榻上,再去百花街青荷苑布置防止疫病的正事,自不必提。
乔灵儿与萧妍两个人,就此留在回春堂内修养和治伤,自也不在话下。
花渐凋、凋谢。树渐落、落叶。
不知不觉,四旬时光忽悠过去。
“月昭,你脱臼的脚腕,日前就已愈合,断裂的两根肋骨,如今也已痊愈,精神气俱恢复完备,随时可以离开。”
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如是言道。
大夫姓钟,名字不祥。
乔灵儿站起来俯身拜下:“先生妙手春回,婢子无报以回,不大好意思回。”
钟大夫忍俊不禁:“你从来都是这般颠言倒语吗?稀古奇怪的。”
“先生勿要取笑。”
“打算何时动身?”
“这就走,婢子,拜别先生。”跪下恭恭敬敬,三叩九拜首。
辞别了钟大夫,乔灵儿背上他为自己准备的外伤药膏,拉上萧妍离开回春堂。
四十多天不要钱,白吃白喝。
先前是大夫不许走,现在可以、并且他也允许走了,她没脸继续待下去白吃白喝白用药了。
回春堂门外,她活动一番筋骨,鬼门关前趟了个来回,毕竟是活下来了。
身旁这婆娘曾说过,大难不死,会有后福?但愿这话不是糊弄人的。
神气活现挺胸突肚挥舞手臂:“我乔月昭,又生龙活……活什么来着?哦,生猛起来了。”
一声轻笑,传自身侧。
萧妍摇了摇头,上下仔细打量她,再次莫名韵味的摇摇头。
“萧淑芬,我记得你还有亲戚在,赶紧寻亲去吧,快走吧,别跟着我。”
乔灵儿抹不开面儿,驱逐言罢,率先离开。
“乔月昭,你这贼贱人,落井下石卸磨杀驴玩的倒熟练,等等我。”背后传来嗔怪的声音。
十三里地,放在四个月前,脚断了的乔灵儿来说,的确是遥不可及。但对现在身体完好的她,也就半日的路程。
萧妍包袱里的钱,基本没动。
置办好足够的干粮清水,两个女儿也不徘徊耽搁,出了城门,取径向东,去往十三里外朱修口中的万寸山。
三个时辰后,申时四刻。
万寸山前走来一对奇怪的组合。其中一个少女,背着另一个少女。另一个少女背上缚着琵琶,肩上搭着包袱。
两人停下歇气,仰望山峰。
眼前大好青山,宛如画卷。
它名为万寸山,却远没有百丈,目测只四五十来丈高,这般高度,其实算不得雄伟,只能说秀气。
“你咋样了?”乔灵儿关心看起来比她还累的萧妍。这一路上大半时间,都是她背着她行走:“再坚持一下,前面爬上坡坡,登过坎坎,就到了。”
竹林看起来就近在眼前,真待走近,却爬到了夕阳西下。
万寸山腰,三十丈处,有一片方圆大约十多丈的竹林。
依老家伙传音入密,从右侧开始数,数过十一根竹子,念了咒语,竹子自动分开一条路,进入竹林深处。
靠里侧崖边,有一天然石洞,山洞左侧是一座搭建简易,看起来年代颇久远的枝屋竹庐。
顾不上详细查看,甚至顾不得是否有危险,精疲力尽的两女打开竹庐,从三间房中找到卧房。
双双滚在榻上,沉沉睡下。
翌天,睡足六个时辰,恢复精气神。
两女先是粗略打量了一下房中事物。
萧妍望着一副壁挂草字,怔怔出神。
乔灵儿却一眼看到了一杆被摩的油光发亮的烟斗,眸子里当时爆发出贪狼般的绿光,连滚带爬的奔过去,熟练的抓过烟袋取出烟叶填装,摩擦火石,燃起深深吸了一口。
这可是极好的东西,等闲人……一两烟叶哪怕最次,也都要十数两银子,等闲人可买不起。
接着又取下灌满米酒的酒葫芦,打开仰首“吨吨吨吨”闷了一气。
酒液灼喉,烟云罩头。
醺醺然仿佛魂灵已经离体,在天空中自由飞翔,满足的轻吟出声。
“嘶~哈~。”
烟叶燃尽,乔灵儿磕了磕烟斗,老实不客气的收归己有。
别在腰间,酒葫芦另一侧:“他写了些甚么?”
“生平事迹。”萧妍念道:“朱修,字无霜。中景二年生于虹州城,中景十九年娶亲成家,而后拜师兵家,从军入营。又十二年还乡,其妻红杏出墙,其子认贼作父。奸夫乃虹州城南大族,姓林。自此弃兵转武,誓要手刃奸夫淫妇。中景三十八年冬岁,灭林氏满门,屠妻、杀子。”
末了叹息:“字里行间,这朱无霜可真够倒霉的。”
乔灵儿撇嘴:“嘁。”
老家伙还说什么是因修炼邪功,人人得而诛之,他是为民除害。
还不是不爱戴一顶绿帽子,这才怒而杀人全家,被人家寻仇上门,使巴掌几下打死,合理合情。
亏他还好意思光捡好听的来说,冠冕堂皇正气凌然,脸都不要。
冤冤相报而矣。
与自己无关,听听也就罢了,不必多余费心思。
话又说了回来,那兵书竹简,倘若有机会,能够找的回来,总要找回来。
至于怎样才能从那姓雷的狗贼手中索要回来,这倒要好好计较一番了。
不急,来日方长。
遗物非是遗像,朱修已逝,他之物品不好堂陈在活人眼前,该当收起来,放进暗格才是。
“诶?”萧妍取下字幅,卷起来时却发现背面有异:“月昭,你快来看。”
乔灵儿凑上脑袋,字幅背面勾勒了一座城池的简易图形,城池四方及中央,五处宅子上写有五个字,北方西方和南方的三个字,均被一个鲜艳的红叉勾掉。
纳闷的望向萧妍。
萧妍手指点上没有被打叉的字。
“汪、康。”
接着指向南方被鲜红叉掉的字。
“孟、林。”
最后指向北方同样被血叉覆盖的字。
“念甚么?”
乔灵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萧妍声音发颤:“乔。”
轰~。
仿佛三五道闪电劈进乔灵儿脑海,锥心刺骨,仇深似海的两个字,从早已模糊的幼时记忆中,清晰的凸显出来。
是他,是他,就是他。
害的我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七年来换了两个爷爷,三个爹爹,受尽磨难的罪魁祸首,就是这该死的朱无霜。
朱修……你这恶贯满盈的老贼,活该你遭难,被人家打死。
忆起幼年时无家可归,落到人贩子手里被三番五次的贩卖,整整七载,无一日不惊怖怆惶,担惊受怕,何等凄凉。
恨不能回到四十多天前,扑到老贼尸体上捅上千百个通透窟窿。
乔灵儿低下头,用手掌抵住额头,维持这个姿势足足有两刻钟。
抬起头来,语气反而十分平静。
“萧淑芬,你脑壳转得快,帮我分析分析。”
“好,你说罢。”
沉默半晌。
“中景三十四年,那年我六岁。中秋前夕,八月十三的黄昏,爹爹匆忙散尽财家,遣散仆役,将我置在枯井。枯井冰寒幽蜮,我怕的只顾打抖,无暇睬它。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害怕的疲乏了,耳朵好使后,才听到一句对话。”
乔灵儿语气转为嘲讽:“乔文君,你这经年霸榜孙山的腐虫,积年屡试不中的酸儒,守着至宝却不自知,痛快将秘药交了出来,留你个全尸。”
“乔文君?”
“我爹。乔懿,字文君。”
“秘药是甚么?”
“秘药。”乔灵儿从脖子里扯出一根项链:“现在回想起来,我听错了,他说的不是药,而是钥,喏,就是这个。”
她脖子上挂着一把钥匙。
成人手指长短,通体雪白色,篆有一朵神异白云,白云五层,每一层的篆纹都不尽相同。
萧妍将秘钥拿在手中反复细看:“你爹回的什么话?”
乔灵儿学着爹的惆怅语气:“无霜,你知我个性,不论全尸与否,你注定失望而归。你该当好言哄我的,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我自予你便是,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你这般以武力相挟,哼,猪脑壳。”
“你爹被他打死了?”
“不。怕死的老乔,丢下我独自逃命去了,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打听,他好似凭空蒸发了,音信杳无,活不人见,死不尸见。”
“你能知道这万寸山中竹间洞府?难道说,你乔家和朱无霜是世交?”
“世交个鸭子毛。”乔灵儿死死咬住牙龈,从牙缝里挤出话:“无霜老贼端作大恶,我恨不能活吃了他。”
萧妍瞧着她不说话。
她便将青荷苑灭馆当夜,老贼传音入密的遗托,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沉吟片刻。
两个女儿双双看向草书悬挂在竹壁上的位置,一个人头大小的空洞,洞中一方手掌宽阔的沉香木盒。
取出木盒,打开来看。
果然不错,盒子里躺着的,正是一枚钥匙,和乔灵儿脖子上的宛如同一个模具里浇造而成。
不同处,这枚秘钥是近黑的深褐色。
萧妍低下头,沉思少间:
“我胡乱一说,你姑且一听。”
“观此地图与你脖子上乔家,以及这盒子里林家二枚色泽迥异的秘钥,又有孟家、康家、汪家三枚,我能想到的,是秘密宝藏。”
“无霜老贼出身兵家,对兵家而言,何物可称为宝藏?兵书?兵器?书乃军、阵;器乃利、刃。”
“他所图谋的,无外乎此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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