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入了我灵山,该当一视同仁,取才录任。”萧妍小声训道:“正德,切莫因宝英断臂,而生亲疏之心啊。”
东宫长卿摇头叹息。
乔灵儿听到叹气,端正了坐姿,发出洪亮的声音:
“有诗云,拼将热血洒疆场,何虑马革裹尸还。”
“此话,但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皆以为荣耀。”
“休说男儿,就是我,初闻之际,也是热舞沸腾不能自抑。”
“便是被敌人割下头颅,也当仰天大笑三声,相较之下,失去一条膀子,实是不足论道。”
“话是如此,可当爹的心,大家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
“剜蔽之役,宝英失去一条臂膀,他和山越,实为我灵山头等英雄,来日灵山丰碑之上,该当名列前茅。”
“正德,我也深为悲痛,可而今大仇已然得报,便放过去吧,你这当爹的始终耿耿于怀,宝英该何以自处呢?”
“今日当着众家兄弟的面,且应承与你,来日如有可能,不论花费灵山多大代价,必修好宝英臂膀。”
东宫长卿这才诚心拜下。
“是。多谢娘娘。”
安抚了东宫长卿。
阮筱出列俯身行礼:“各色宝物皆已收入内库;各营抚恤截止前日发放完毕;显王山羁来内人,投入各宫为奴,不曾生乱。”
乔灵儿唤道:“丫鬟。”
“奴婢在。”
“把显聪七岁的女儿拎出来,别让她做苦力活了,交给你亲自管教,教些个诗字棋画,礼乐章典,来年春末,服侍天勇去吧。”
小女孩眼里的‘纯洁’,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回忆七八年前,她乔灵儿流落街头,奄奄待毙之际,看待人的眼光,大抵,与她一般无二。
那不是‘纯洁’,是冷漠。
漠视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关音答曰:“喏。”
战后汇总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
萧妍提了提神,温和的神情转换成怒容满面,极为突兀。
劈头盖脸大声一通怒斥:
“剜蔽之役,我灵山部众战斗时做下的种种不堪,天下人共嘲之。”
“娘娘无颜,尔等无能。”
“部众不勇,军官冲动,这般大忌,当立时摒弃,整肃军纪,刻不容缓。”
“我灵山不会停下扩张的步伐,来年远征时,部众再有此等丢人现眼之态,自我而起,上下皆罚。”
“休叫天下人瞧不起尔等。”
“诸位。《从左论阵》中有云:为兵者,需勇也;为将者,勇且诡也。此至理名言,需当时刻牢记心间。”
与列众人尽都羞红了脸。
这些话,点到即可。
萧妍不给他们羞臊的时间:“我灵山领地方圆三里土地,扩充至十里范围,人畜勿近。”
十里范围?
如此,西方几乎就要挨上虹州城东方城门了,似这般狠狠抽打经略府军官和官军的老脸,他们如何能依?
娘子这是要和官军较劲呀。
或许,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就因那目中无人的宗承都?
“青山,着人去往虹城东、西、以及城中央孟、康、汪三家府上,宣主事者前来灵山见我。”
当年朱修虽然灭了孟家第五系支脉满门,却未曾拿到结果,孟家秘匙,还在本家。
吕辰答应:“属下即刻就办。”
萧娘子这是打算?
“报。”门卫闯进卢浮大殿:“启禀大王,山下有人来访,巡众问及,他言说名唤……李中良。”
乔灵儿急忙撇开烟斗,飞身跃下宝座疾出神鸾大殿,狂奔下山。
战后庆功与总结,至此也已完成,大殿内各营统领,萧妍,关音等各自散去。
灵山前方,四辆马车依次排开。
前方两辆轿车,李正及妻妾,携幼女一辆,长女赘婿孙子孙女乘坐一辆,随从仆役四人,计有十二人。
后面两辆货车,拖带各色箱柜约有二三十口。
李正站在最前方,手杵一根鹿首、三尺长短的白银色手杖,体着绣绘满了山川河海、花鸟虫鱼的纵横袍。
他高冠袍服,来的庄重,足见对灵山的重视。
“岳父,小婿。”女婿话未说完。被李正打断:“这些话,早前时候,议论过多次了,不必再讲。”前方,仅一面之缘的她,匆匆下山来了,转而笑言:“丧事可办妥当了?”
“原来先生是在等我灵山治丧,都已办妥当了,来人啊,摆酒。”
“老夫不吃酒。”
乔灵儿又吩咐道:“摆茶。”
自有巡山的部众出来准备。
不时,车马前,两人隔案对坐,一人吃酒一人吃茶,三杯两盏后。
“老夫听闻过剜蔽之役的种种细节,也亲自去了一趟荥野平原,你这一仗,胜的蹊跷。”
“蹊跷?此话怎讲?”
李正以手扶额,失笑道:
“显公哿宣布毙灵战表时,言语是何等的凶狠,你见他抵抗了?以他声名远播的聪明才智,会被人摔死?”
“显连云一贯为人世人熟知,面对你时竟痛哭求饶,以至失禁般不堪?”
“传言说,右卫力变强者。但当日所视所见,他却是凝气入品,以武证道后的道境强者,落荒而逃?”
“即便有风庆鸿从中护你,但龙头长老除了护你,会保灵山旁人吗?要扑灭除你之外的灵山部众,岂非轻而易举?”
“养只猫狗,时间长了都有感情,况且是人乎?更兼,他摔死的,还是名义上的主子啊。”
“显王山羁来内人,显聪四位姬妾你收押其三,还有一位无影无踪,如我所料不差,消失的,该是显公哿的母亲。”
“这桩桩不合常理之处,你却闷头视而不见?月昭,你真真是。”
乔灵儿气的将酒盅摔在案上:“贼父子逃了?”
老子费心巴力的,打了个假仗?
她只是憨,不是傻。
不会动脑筋,可并非是没有脑筋。
此际李正提点到,她想到了很多。
难怪呀,以显庄的偌大才名,他不死才合情理,摔死的和被青山击毙的,只不过是两个替身,无名之辈罢了。
难怪呀,战场上会突然发生令人惊爆眼球的急转直下,本来打的有声有色,眼见着灵山就要团灭,突然就胜了。
胜的很玄幻。
若说丐帮整众有这等震慑,还勉强说的过去,单老叫花子一个人,还是来替人出头的,他不应该有这等威力。
难怪呀,显王山押来一众内人,仇恨者比比皆是,就是没有悲伤的。
或许显聪暗地里早已交代过,你们暂且在卢浮宫中忍耐一阵子,不日便救你们出来。
救?岂能让你轻易救去。
“先生,你告诉我,他们父子,逃到哪里去了?”
李正犹豫不定:“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坏处倒是不少。”
“无妨。”
“歧王宫。”
乔灵儿点头不语。
她明白,李正口中的岐王,可不是山野间的草寇头子,而是无数岁月以前,圣朝敕封世袭罔替封疆为王,真正的天上尊者。
斗胆与之做个比较。
人家是遨游苍穹的九天神龙,她乔灵儿是污泥里,望人家一眼都要被金光刺瞎眼睛的泥鳅。
“老夫在荥野平原中,见到了悔不该当初的钟远山。”李正转过话头,不让她过多的想入非非。
钟远山?钟大夫那老家伙?
李正脸色复杂:“他对我说:‘悔不该当初救她,救了个毫无人性的奸贼。悔不该当时没有及时一掌毙了她,放了个害命无数的枭贼。’”
沉默数息,摇头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骸骨盈野将始成,实非虚言。”
悔?
世上可没有后悔药,悔去吧。
有一说一,乔灵儿打心底里面,还是挺想他,想玉米姐姐的,若不是老家伙实在不知好歹,她或许去探望过多次了。
他如此态度,来日许还要反目成仇。
“他在荥野平原做甚么?”
“恐生瘟疫,他师徒三人在布置防疫之事。”李正意味深长:“中秋节后,花街柳巷中勾栏馆子青荷苑,也是他师徒做的防疫。”
“你都知道了?”
“此事,老夫略知一二。倒还是一无所知之事,敢问,林陵林君卓何在?监了还是杀了?”
“我监了他。”
“为何不杀?”
“非杀不可?”
李正站起来,沉下脸:“老夫来此助你的前提是,你要杀他报了外孙血仇。”
“中良,他无意害了你的小外孙,赔你一个便是,未必要取其性命。”
对林陵此人,乔灵儿心思复杂。
恨他不能杀而后快,以他目前被穿了锁骨,打了封脉钉,使不出力量的状态,真想要除了他,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早就死了十一回了。
屡屡下手,又下不去手。
因他杀朱,还她自由吗?
不。
不为这般,真正的原因是。
她两人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亦正亦邪,以歪门邪道的手段或过程,以达成最终不邪的目的。
他阴险卑鄙。
她落草为寇,也不是好人。
扪心自问,当日尚文巷子里,倘若攻守互换,她也不会给他喘息之机,既然下定决心除了对方,管它是脸还是后脑勺。
“赔?”李正楞住。
怎么赔?他还能复活我的外孙儿?
乔灵儿笑问:“听淑芬说,中良家中尚有一位未出阁的女公子,属实否?”
她的脑壳,和常人绝不相同。
装的什么呢?稻草还是木头?这等荒唐话也能说出口来?与之为伍,只怕老夫也会变傻。
李正一言不发,转身要回马车。
“诶~,先生别急着走。”乔灵儿忙拉他:“等两人对了脸,女公子不肯,我二话不说,当即打死他,为你夭去的小外孙报仇雪恨。”
但凡小闺女儿见了林陵,千肯万肯不在话下。林陵的相貌,小闺女见了,也许走不动道。
乔灵儿对林陵的相貌极有自信。
李正负气转身,坚决不依。
她两人推搡来去,拉扯衣袖良久,近达半盏茶后。他这股气,才稍微平复。整理衣冠,严肃表情,弯腰拱手,拜下去行大礼。
“属下李中良,见过娘娘。”
“妙极妙极。得先生一人辅佐,胜得雄兵千万甲。”
他……终于来辅佐灵山了。
不论是意在骑驴找马,亦或是有其他方面原因,都不是此时此刻该计较的。
李正遥望灵山左右。
山下西边的村落,扩张的比普通镇子还大三五倍。右边军中较场坝,以及军营蔓延七八里地。再远处,错落有致的坟头组成军中陵园。巡山的部众腰胯刀剑,不时出没身影。
灵山……有能人呀。
他回身坐下,吃罢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缓缓提问。
“娘娘以为。与人上位者,是该礼贤下士?还是该高高在上?与人上位者,抛开情分,棋子与弃子二者间该如何中正?与人上位者,该不该保持人情往来?与人上位者,是否。”
“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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