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碗筷刚放下。
下人来禀报,母亲要见。
妈妈哭天抹泪,惆言不绝,句句不离她多舛多磨的运道,夫婿跑了,如今又。
问她而今有何不同?她不肯说了。
不过半个时辰。父亲、奶奶、三位姨奶奶、两位姨妈、五个姑妈、还有数十位以外姓成为汪家主人的亲属,譬如姑父等人,分别差人宣见,表达了深切的关心与问候。
其内里,竟暗怀龌龊的不纯动机。
这么些个狗屁倒灶的亲人,知爷爷命在旦夕,这般做法,是要抛下她逃走。
深为悲哀的是,还有亲爹亲妈。
汪佩泪落如雨,肝肠寸断:
“爷爷去了,汪家一朝沦为废墟。”
“宗族亲人,爹爹妈妈,丢下我不管不顾逃走了,不知去处。”
“侄女如今,就您、还有门外汪平威两个亲人了。”
“您是我小姑妈,当初喊您,您是亲口答应了的,不会错,绝不会错。”
“其实,您对我有所隐瞒的,只是随母氏姓,再无其他。”
“小姑妈,是这样吗?”
乔灵儿呐呐无言。
这姑娘可真脆弱。
说起来,她年近三八,单论年纪比我大八岁,略过聪慧与否,其心智成熟度却好似十来岁的女童。
此为大家族的通病,养在闺中、房中精心呵护的小娘子、小公子,行举里的都是盛世豪奢场景,见识或有,到底只是纸上谈兵。
真正意义上初面世面残酷,战战兢兢只是等闲,惶恐无助才属正常。
淑芬说,人之初降,即分贵贱高低。
人家生来就高贵,奢求他们像低贱的乔灵儿一样遇见血腥,闷头莽冲过去。
根本就不可能的嘛。
乔灵儿思绪飞在天外,感慨自己本也是名门贵家之后,若非家道中落,能在闺房中好生生被精心呵护长到今天,兴许也能出口成章,不似现在出口成脏。
下意识随口回答:“是啊是啊,我是你妈。”
汪佩充满水气的眼睛登时瞪圆。
外面传来扑通声响,汪寒依靠在围栏上的身子,脚下一滑,面孔撞向地面。
他十分震惊。
这一声,倒是将乔灵儿拉回神来。
两只手蒙住脸低下头,两瓣肩膀扑簌簌抖动,‘吭吭吭’的闷笑经久不息。
笑不歇气,对上汪佩的目光。
宛似被掐住脖子的小母鸡一般,打了个短促的嗝,再笑不出来了。
为转移汪佩注意力。
乔灵儿向外面招了招手:“二哥,你进来吧。”
汪寒刚摔了个狗吃屎,顶着红鼻子红额头进入纳兰元君祠,语气满带抵触。
“小。你有何话说?”
小妹二字,到底没能喊出口来。
“乔某无话可说。所以唤你进来,是要告诉你,汪家没了,你请自去吧。远走他乡娶妻生子另立门户也好,闯荡江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也罢,随你心意。”
汪寒顿时怔住。
她……赶我走?
“小姑妈,你别赶他走。汪平威,你倒是说句话呀,呆头鹅也似。”
乔灵儿挥手打断:“春娥休劝,灵山势小,容不下平威尊者。”
“二叔,快给小姑妈赔不是。”汪佩虎着脸命令。
但平生首次,唤他二叔。
“对不起。”
乔灵儿冷冽看着他,不为所动。
“你大点声。”汪佩真想跳起来给他一耳刮子。
汪寒大喊:“我不走。”
“不走待如何?”乔灵儿反问。
“我要跟着你。”
“跟我?你凭什么?凭你武功高强?凭你懦弱无能?还是凭你城墙也似又厚又实的面皮呀?跟着我?哼,你没资格。”
“乔月昭,你竟然说我没资格?”
说你怎么了,你还敢掐死我不成?再给你肚子里装进去一百颗胆子,你还是个心软手慈,下不去手。
乔灵儿嗤笑,不睬他,自顾走到祠堂门口,仰首望向夜空中,散发光辉的点点星辰。
沉默许久,轻呢出声:
“汪平威,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上天何其厚待,才将你托生成男儿啊。”
“江湖、刀兵、沙场、战斗,男女之间的差别,谬以千万里。”
“乔某想要雄起一回,其中千万种艰难困阻,实难以同外人道出,况兼,还要始终雄起,片刻不得卸下。”
“你天生能软能硬,却。”
“不敢杀生,不愿害命,这没错,谁都是妈生爹养的血肉之躯,谁也不能母胎中便满手血腥。”
“然而,在这个世道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恐惧?什么是茹血后畏人怕世?踩到敌人尸骸上之前,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你言说打算随我乔某人上灵山落草为寇,平心而论,某家当真不愿。”
“沙场征伐,绝非儿戏。”
“你此际耳畔,是否还萦绕高歌?”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寒、佩二人眼中,纳兰元君祠门口身披乳色披风的身影,无限拔高。
直似万丈神人,莅临人间。
祠堂中央,古时候人神共敬的纳兰元君塑像,似乎也要仰视于她。
汪寒目绽神光,肃穆抱拳:“愿效灵王鞍前马后,持鞭坠蹬,死亦无悔。”
“罢了,乔某破例收了你。”乔灵儿回过头来:“丑话权且说在前头,时下赐给你忠、义、胆、规四字。”
“忠。忠于灵山,忠于朝廷。”
“义。人生在世,义气重过性命,肝胆相照,义薄云天。”
“胆。勇往直前,不惧马革裹尸,不畏身前身后名。”
“规。一入灵山,军法无情。”
“属下字字铭记在心。”汪寒单膝跪地虔心拜下:“终生不敢或忘。”
爹。您要孩儿做的事,达成了。
您老人家算的准不准啊?她果真能令我汪家,再现辉煌吗?
回忆日前爹爹斩钉截铁的话。
‘为父知你心思,不必怀疑,她是你的妹妹,永远都是。平威,为父要你现在向天起誓,誓死追随在她左右,不论她踏足云端之上,亦或是中道崩亡。她在,你在,倘若她不幸死于非命,你便随她去地下继续服侍吧。’
陷入沉思之际,汪寒忽然听到了身前震撼心灵,永生永世刻骨铭心的三句话。
“男子汉,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手提三尺青锋剑,闯立不世之功勋。”
“汪平威,自即日起,乔某立你为灵山一人之下的上将军。”
“来日功成,你我相会巅峰,共谋一醉。倘若功败,休怨乔某人带累于你。”
尤以最后这句话,和爹爹日前所言,竟是不谋而合。
思量及此。
爹,孩儿或许,明白您的意思了。
“来日踏足云端之上,末将无喜;来日幽冥地府点卯,末将亦无悔。”
乔灵儿心下欢喜,止不住大笑。
再得一上将军。
君卓去岁勾栏青荷苑杀朱,施展秘法武功千百倍滑落,今又动使秘法,救她脱身,武功尽废。
平威,却是实打实的术境强者,从武功来说,实可说是灵山第一人。
当浮一大白。
可惜身边无酒,也不是可以吃酒庆祝的时候。
“小姑妈,我呢?”
汪佩虽沉痛爷爷作古,心神无属,得此间之事冲撞,恢复些许,如是问道。
“歇息好了,找灵山都管阮红凤拿了足够的盘缠,找你夫婿去吧。”
小姑妈这番回答,可不是她想听的。
沉默下来,抑郁不乐。
“平威,即刻随我返回汪府,洗刷适才逃亡之耻,倘若你仍还过不了坎,交给我来。”
她对自己人与外人的容忍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哦。自己人不愿杀人,就不生气了。
差矣。
既然是自己人嘛,早几日晚几日,不要紧的,早晚会杀人。
毕竟,妄想濯清涟而不妖?企图出淤泥而不染?难道蹲茅坑还能香?莫非居军营不杀敌?想的美呢,这不好笑。
子时过半。
夜已深沉,望舒隐没,散发光辉的星辰许也疲乏了,拉过云朵遮住身子,打算小憩片刻。
不知道它睡沉了没有,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懂事,没有眼力见。
虹城西门三里外,百余黑衣黑巾蒙面人三五成群,围拢火把,在道边、林间雷厉风行到处搜查。
大道上,为首的黑衣人乘坐马背,鹰视狼顾,但有风吹草动,即飞身查看。
“诸位,可是在寻我乔某人。”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肯定。
声音清轻,却仿佛夹带未知的力量,清晰传进所有人耳中。
嘈杂的呼喝声立时归于寂静,百余双眼睛齐齐投向西方。
碧落中纤凝移位,一点弯月角从云朵后方露将出来,洒落华彩。
魁兽缓慢踱步,踩踏在分界线上,前半个身子要靠火把才能看见,后半个身子在月色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它脊背上,秀丽少女黄金冠上两根四尺云簪随风起舞,双手分握凰棍与龙锤。
微仰头颅,傲视群雄。
“乔月昭,你还敢回来?以你浅薄的武艺,试与我百人争长短?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哼,自寻死路。”
黑衣人首领嘴里讽刺,心中揪紧,暗暗观察四周围,寻脱身道路。
“蠢厮鸟,动动你的猪脑壳,乔某既然敢于单骑回转,岂会回来送死?”
双方没有宿怨,只有新仇,再没可供出口的言语。
“上,生死不论。”
两个眨眼后,黑衣首领发出命令,当先纵马狂奔向前。
百余黑衣人大半靠两条腿,小部分骑马举兵吼叫着冲杀过来。
哪知,黑衣首领竟然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声若炸雷:“驾。”如飞一般,逃跑而走。
好个奸滑的贼。
“龟儿没种。”乔灵儿一愣,这贼厮不是术境吗?和平威一样啊,他怎么吭了一声拔腿就跑了呢:“平威,追。”狂喊一声,随即陷入混战。
不。她是独身,群战百人。
“末将领命。”
两丈高的天空中,西方一道淡粉色火线一燎而过,追向黑衣人首领驾马逃跑的方向。
宛如泼洒油彩于黑纸,粉的迷人。
仿佛是将天上七色彩虹中的粉色,拉下来放在头顶两丈处。
这极致的美丽,醉了大半黑衣人。
乔灵儿默念一个赞字,抓住转瞬即要逝去的战机,夹腿驱魁纵跃,龙魔战锤、凰妖战棍化为狂暴的绞肉机,大杀四方。
不到凡品三等术境,在她每一次打击近乎千斤之力下,无人能悍其锋。
凡品一等境巅峰,拥有三百斤力气是得天独厚,四百斤力气是天纵奇才,五百斤力气是天生神力。
凡品二等境,内力加持气息悠久,但实际战斗力,与一等境界并无不同。
偏偏黑衣人中,唯一一个凡品三等武术境界的高手,撇下众人,跑了。
如此,结果不出意外。
过程,却着实不轻松。
常言道,蚁多咬死象。
单对单,乔灵儿能一棒子打杀此地任何一个黑衣人,孤身独战百众,四方八面七八九十柄刀枪剑戟,齐齐全力压来,手忙脚乱无可避免。
她……终究还是年岁稚嫩了些,经验不足。
寥无几次的放对,皆是单挑,从未有过而下这般,独身单挑一群。
力量的绝对压制下,性命无碍,便就此契机,以为磨炼,夯实武功。
不久后,居然还能分化心思琢磨。
她比小母牛要聪明些许。
金刚经第一幅观想图所有拳法,能使用在这等放对中的。
大正、云出。
左手凰妖棍极速旋转,不足三息,一名黑衣人卷入其中,迷迷瞪瞪的被勾带到魁兽身侧,右手龙魔锤敲木鱼也似,向黑衣人天灵盖,点将上去。
仿佛大锤二锤齐砸熟透的西瓜。
红的血、肉;白的碎牙、脑浆子;青的鼻涕;黑的头发;黄的皮等等。
溅射而出,兜头盖脸,浇了周围数名黑人满头满脸。
蒙面人群惊恐与害怕,几达极致。
这两式好使,遂不再更换。
敲碎了七八个黑衣人脑壳,她身外六尺处有个蒙面大汉心神崩溃,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吼叫,直挺挺的仰天倒下,黄色水渍流溢出嘴角,脸色青乌,气绝而亡。
吓破了胆,她把他活生生吓死了。
乔灵儿伸出舌头,划过嘴角长牙。
“她不是人,是恶鬼。”
凄厉绝望的嚎哭中,有人扔下兵器,转身狂奔逃命,跌倒数次不自知,爬起再度狂奔。
一人逃,余者皆从,作鸟兽四散。
恶鬼?恶鬼算什么。
就是黄泉之下,阴极之处最凶顽的厉鬼恶煞,在奶奶面前,也要退避三舍,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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