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相比较之下,竟不知谁人才是花钱的那个。
“怎地不服侍我穿衣?”他站在床边,自个套鞋袜。
“奴家该服侍的,不是服侍稳妥了吗?”
他笑着过来,轻佻地勾住我的下巴。
“你这张脸,若再好看些,我便收你入外院。”他说,“可惜了。”
莫泛酒走后,我起身撑开窗户,瞧着他策马扬鞭,同友人走远。待人消失为一个点,勾角瓦楼间,只能看到天边缺角的落日。
耳边是红楼中靡靡之音,熏香燃尽,床铺不整,罗帐重重。
斜阳沉沦,看得人心里平添了惘然惆怅。
若我只是这孤苦无傍身的勾栏女,此刻这落日侵蚀屋内的余香与暗角,足矣让我被这沉寂吞噬。
庆幸了,我是根红线。
红尘中来红尘中去,生长在相思树下。
11
莫泛酒时常来红楼,却不时常来看我。
这日,我抚琴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姑娘瞧着眼熟,叫什么来着?”他倚着门边,手里轻甩着玉佩,“钱钱,对吧?”
曦曦变钱钱,倒也符合莫泛酒这人的气味。
“莫公子。”我故作一脸娇羞,深情眸子久久留在他身上。
他很是受用,“你虽这脸不尽如意,但这琴倒是抚得一绝。”
莫泛酒最近爱上了红楼里的苏鹫儿,常听她唱小曲。
偶尔我会去伴奏尽兴。
他问我,“姑娘有点眼熟,叫钱钱是吗?”
“莫公子。”我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单纯又深情。
他问我,“姑娘卖艺还是卖身?”
苏鹫儿躺在他怀里笑,“莫公子怎么就忘了,您可是咱们这位曦曦姑娘的第一位恩客。”
他挑眉,像真的不记得那回事了。
“咱们这个钱钱姑娘可是个有情人,”苏鹫儿喂了他一颗葡萄,“自打从了莫公子后,不管妈妈怎么说,就是不肯再接客了。”
她让人掀开我的左边衣袖,我那左手上一条一条的藤印甚是吓人,“莫公子瞧,被打得妈妈都没脾气了,咱们钱钱可只愿意跟这莫公子。”
莫泛酒看着我,嘴角还带着笑意,只是这眼里渐渐透出寒意,他调笑的语气说道,“倒是个妙人。
“可惜丑了点。”他说。
莫泛酒第二天早上回府,苏鹫儿跑到我房里,向我讨银钱,“我昨儿个可是如约帮你说了好话。”
“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苏鹫儿接过钱,同我说,“这莫公子多情,这心是不可能留在一个人身上的。”
“对了,”她补充,“妈妈让我同你说,过几日莫府设宴,你随我们姐妹一同去助兴伴奏。”
宴,莫府。
莫府承尽了市井小民的艳羡,画藻雕山金碧彩,莲绕闲停柳绕池。
宴席间,我瞧着上座的莫泛酒。
他慵懒倚靠着椅背,苏鹫儿为他添酒,他便半眯着眼欣赏台上的歌姬起舞。
那双眼,虽幻为人形,却改不了狐狸样。
一曲毕,有人朝莫泛酒要人,几个歌姬被安排在了红帐中。
“我瞧着角落里头抚琴的娘子甚好。”有人笑着对莫泛酒说。
莫泛酒闻言斜睨了我一眼,这是此番席上,他第一次看我。
他慢悠悠地就着酒杯,敲着檀木桌面。
场面顷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敲击声,一点一击,像是敲到人心里去。
“去吧。”他放下酒杯,笑着对我说。
那人兴冲冲地指着仆人将我带下去,却见我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席上。
那人脸上挂不住,气冲冲起身,扇了我一巴掌。
莫泛酒看着我渐红肿起来的侧脸,依旧笑着说,“怎么,不愿?”
“奴只愿服侍公子一人。”
他朗声笑道,身侧的人不知他为何发笑,却也跟着他发笑。
只是他突然止住了笑,身侧人笑到一半连忙收住了声,不敢再笑,像活生吞了核桃一般。
他对着我说,“有意思。”
扇我巴掌的那人听了这话,脸色瞬变,噗的一声跪在地上。
用的是哪只手?”莫泛酒对随从说,“剁了。”
“莫公子饶命莫公子饶命,”那人被人挟持着拖了出去,声音愈发大,“莫泛酒,我可是连府的公子,你你,啊啊啊啊啊!”
声音隔着墙传来,委实惨烈。
莫府在金陵城,权势滔天,攀附着它生长的人,于莫泛酒而言,不过是听从他喜怒安排的蝼蚁罢了。
在他看来,并非是对我多么在意,只是未经主人同意打了主人的狗,烦人罢了。
只是隔一会,这头的歌舞笙箫又热闹起来。
12
那夜里,我被破格留在府里。
高潮处,莫泛酒问我,“钱钱,一个勾栏女的深情能值几分钱?”
事后,月上柳梢头,我裹着单薄的衣裳,被轿子送回了红楼。
13
春分夜,莫醉酒邀我泛舟。
溪水波光粼粼,一片荷叶挡住了他半张脸,春雨潮润,水雾茫茫。
瞧着他闭眼的模样,倒是添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不设防。
我在想象,他在狐狸洞里打滚偷闲的模样。
他醒了,“钱钱,你在偷看我?”
“公子好看。”
“这是自然,”他倒不谦虚,将我揽入怀中,“钱钱身上的总有种暗香。”
“什么香?”
“像是一种春草的味道,”他凑在我的脖间,“又像是一种树。”
我笑他,“树哪有香气。”
狐狸鼻子。
莫泛酒宠起人来,像只爱乱蹭人的狐狸。
但他发起火来,又像是不通人性的畜牲。
撒娇与嚣张在他的任性中杂糅。
这场春雨在后半夜下得大些,雨点打湿了我窗前的木边。
我起身打算关窗,却发现窗外站着一人,独居月下。
是个认识的人。
站在月光下,几乎透明。
“你没死。”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的,辰辰。”我说。
14
按理说,收了钱之后,双方就两清了。
该顿悟化解情劫的,回了仙人处便不再过问,顶多见了我有些尴尬和害怕罢了。
但钱亦辰这厮有些麻烦,他这道情劫不知为何至今未消。
他问我,为何如今沦落到这地方。
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他不是好人。”钱亦辰说。
我笑着对他说,“我乐意。”
莫泛酒最近很少来找我,听说陇南城发水灾,莫老爷被安排去赈灾了。
而他被困在家里,主府为他定了份门当户对的亲事。
钱亦辰说,“曦曦你看,你和他没有结果。”
“凡女,你就是在和我赌气。”他说完自己还笑了,像想通什么一样。
15
金陵城内最近茶余饭后都在谈论一桩逸事。
说是红楼有情女,竟为了莫家少爷莫泛酒绝食绝眠,成日跪在莫府门口。
虽是初夏的时候,可金陵城早些进入夏暑,那女子跪了几天,晕在了莫府门口。
“他同意了,纳我为妾。”
我躺在床上,对着床边的钱亦辰说,声音有些嘶哑。
他脸色极差,像是隐忍着什么,沉默着将清凉仙气输送到我额间。
末了他说,“曦曦,玩够了就收手,我要生气了。”
“我是认真的。”
我一句话就把他气走了。
待他走后,我连忙起身,吐出了方才他输送的仙气。
一股鱼的味道,我身体本能的排斥。
吐到一半,额头被人点住了。
我愣神抬头,瞧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的相思树大人。
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吐干净了。”他说。
我起身开窗,通透这屋内的鱼味,却看见了窗外那片落日余晖。
“这钱亦辰怎么回事?”我对相思树大人说,“情劫还没化解?”
相思树随我看窗外的斜阳,“快了。”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一时一景,如今这落日看来,倒带了点夜幕降临的烟火暖气。
我问相思树大人,“树有味道吗?”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时不时的奇怪发问。
他凑近了我,“你闻闻。”
我闻不到。
我只闻到,这满屋的鱼腥味。
16
莫府,今夜莫泛酒宿在我这。
我与他情动之时,我的耳边突然冒出了钱亦辰的声音。
“曦曦,别挑战我的底线。”
这斯,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我一个走神,便被莫泛酒觉察出来。
“发什么呆?”他说,“别难过钱钱,她答应过我的,不会为难你。”
她,是谁?
哦,想起来了,她是莫泛酒刚过门妻子。
见我没回话,他也没了兴致,冷着脸起身,“你个勾栏女,能混到妾位已然是天赐的福气,你还在妄想什么?”
“难不成还想宠妾灭妻不成?看来是我太宠你了,”他穿上衣服,“让你没了点当奴的分寸。”
见我赤身躺平在床上看他,他倒是收了厉色,自个找了个台阶,“钱钱,你就是太爱我了。”
说完转身就走。
婢子走进我屋,朝我递了一碗避子汤。
每次事后,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来。
日行公事一样。
“若我不喝呢?”我问那婢子。
那婢子说,“姨娘别为难奴婢了,公子说若姑娘不喝,便其他吃食也不必给了。”
这几日金陵城进入酷暑,我吃不下东西。
按常理这人间的东西,我都是吃不下的。
这不过这些年,在任务之间穿梭,习惯罢了。
做着红尘中的是非,又怎能缺了饮食。
食与色,同归于。
我向婢子讨了酸梅汤来喝,一连喝了好几周。
暑气未消,却惹来了莫泛酒的嫡妻。
她带着一碗落红汤,说,“既然贱婢喜酸,那这碗便赏给你了。”
“我没怀孕。”
“没怀,你也得喝不是,”她的婢子上来了我一巴掌,“主母赐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那碗落红直灌入我喉里。
灌得我喘不过气。
是夜,莫泛酒来了。
他躺床上听我说起被灌汤的事情。
笑着问我,“你喝了几碗?”
“被灌了二十碗。”
“厉害啊,”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水牛啊,这不是。”
“我此生都不能为公子养育儿女了。”
他笑得更欢,“钱钱,你太傻了,傻得可爱。”
“我要一个勾栏女的孩子做什么?”他说。
如果我是一心爱着他的勾栏女,此刻怕不是一阵子宫缩疼可以形容的疼痛。
但我只是一根红线。
红尘中来红尘中去,生长在相思树下。
听府上的人说,他又去红楼了。
这几日红楼里来了些异域的歌姬,甚是新鲜。
那掌灯的仆人还说,“莫少爷真是生来就属于荣华富贵,温柔暖乡。”
17
我又回到了红楼。
无他,莫府被抄了。
“各位客官听我说,”说书人一敲,“陇南水灾民凄惨,莫家贪款酒肉臭,竟将赈款吞私囊,如今圣上真英明,一举抄家莫无依。”
红楼里依旧人声鼎沸,舞夜春来。
我倚在阑干处嗑瓜子,听下头有人问,“那莫家少爷如今何在?”
“听说被砍了手,现在无钱无权,怕是连叫花子都敢欺负他。”
我在城中贩卖鱼市的阴湿街角里,找到了莫泛酒。
他躺在床上,左手袖口处空空荡荡。
落魄是真,但这张狐狸脸是真的好看。
“我这没人来过。”他见到我并不太意外,“但我一直在等你来。”
“他们不会来,但你会来。”他躺在阴湿的床上,屋里弥漫着鱼腥味,“我知道的,你会来。”
“你会来的。”他念念叨叨,像为自己树立信心一样。
次日,我还来看他,他依旧躺在床上,看着我说,“他们不会来,但我知道你会来。”
“他们不会来,但我知道你会来。”
我只是看着他,看一会就走了。
在鱼市街口,钱亦辰拦住了我。
他勾住了我的尾指。
“曦曦,你开心吗?”
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你开心吗?”
“辰辰希望曦曦开心。”他说。
“我不过是使了点风浪和凡人的伎俩,莫老爷呼吸都带着铜臭味,眼里被欲望填满。”他补充道,“那个莫泛酒也是。”
“他们臭,曦曦。”
第三日,我依旧来看莫泛酒。
他还说,“他们不会来,但我知道你会来。”
这次,我问他。
“我来做什么?”
他僵着脑袋看我,听见了我的声音,倒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来……你来……”他说不上来,半天憋出一句,“我们过寻常夫妻的生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笑了。
修改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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