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仍是浪荡不知愁的风流少年时的玉佩。
如今却只剩一小半残缺的玉。
“你饿吗?”我问他。
他下意识的表情告诉我,他饿惨了。
那便拿这玉佩去换顿饭来吃吧。
我将这只剩一小半的残玉换来了十五两。
四两九文去红楼里换了顿莫泛酒以前最爱吃的松醋鱼宴,剩下十两一文,摊在他面前。
他不吃那道鱼,盯着我不说话,像在等我先开口。
像以往一般,唤他一声,莫公子。
“一个勾栏女的深情能值几分钱?”我笑着说,“之前你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如今便可告诉你,”我指了指那十两,“勾栏女睡一宿十两,这是红楼挂在牌上的价格。”
“这一文,”我点了点那桌上的一文钱,“是我作陪的价钱。”
我收下那十两一文,起身俯看他,打量他残破的衣裳和简陋的墙壁。
“而你纨绔浪荡子的深情,”
我笑着说,“一文不值。”
我是根红线。
红尘中来红尘中去,生长在相思树下。
我又回到相思树下,我的相思树大人还在那里看书,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红豆姐姐招呼我陪她穿豆子。
“你就不好奇那青丘狐狸上仙的后续?”红豆姐姐问我。
“不过就历劫成功回青丘罢了,我那么多次任务不都是这样。”我一颗一颗豆子穿进线里。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钱亦辰如何了?”
“听说他乱起水灾,被仙君责罚,挨了几道天雷,被收了一半仙力。”红豆姐姐说,“不过这钱亦辰不过就是一湍溪水,怎地能搅起那么大的水灾?”
他一人自然是翻不起大浪。
只是这神物冰簪子,浸润东海深处千万年。虽插在钱亦辰那不过短短一万年,却也给了他不少深海之力。
“那他那情劫……”我想多问问,却被相思树大人敲了敲脑袋。
“新任务。”
我一回头,看见他站在光下,挡住了落在我身上的半边阳光。
19
“大人,”我赌气似地说,“生产队的驴都带休息的。”
相思树大人看了我一眼。
“不干了?”他说。
这语气,说他凶我吧,又平和地有些温柔,还略略带着哄的意思。
我对上他那双眼睛,认命似地接过卷册,嘴里碎碎念道,“让我瞧瞧,又是哪个倒霉蛋?”
我一边看,一边起身走人,却被相思树大人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嗯?”我抬头看大人,眼里是询问。
没想到啊,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个倒挺快,如今已经越过我的个头了。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看我。
头顶是一片春风动绿枝摇的相思树。
树荫婆娑,在他眉上,在他高挺的山根处。
他的眼神沉静地像潭水。
“走之前,同我去个地方。”
他的语气是往常的云淡风轻。
“啊,去哪?”
“陈州,永夜城。”
“为什么呀?”
他的目光落入我的眼,像在看一个好奇宝宝。
他说,“给生产队的驴放假。”
我觉得,这一瞬,他的眼神像被春光吹皱的潭水。
亦或是,我的心底像春风吹拂一般。
20
中元节。
陈州,永夜城。
江畔鳞鳞细浪,楼台笙歌帘。
此番来陈州,并非什么风花雪月的缘由。
不过时逢中元,永夜城异香浮动,百鬼过境,怕生祸事,遂来巡逻。
也不知道这棵相思树欠了冥府什么人情,本不该由他管着的,竟也被请来坐镇。
我与相思树大人坐在巷口长街的百年榕树上,看人间中元灯火落如星雨。
我给大人一个肉包子,大人的表情告诉我,树仙不吃那玩意。
于是我自个吃了两个。
大人揶揄我,“你倒是愈发习惯了凡间的吃食。”
“那是你没吃过,”我啧啧摇头,拖长尾音,“不明白期间的妙处。”
不吃就不吃。
弟弟就是弟弟,不懂这人间烟火气。
我抬头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只见他持剑抱臂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瞧他闭着眼睛,我又大着胆子挪近了看他。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树。
远处焰火如千树,烫着泼墨似的夜幕。
我盯着他的眉眼,只见他像感应似地倏然睁开眼,对上了我的眼。
我一惊,连忙瞪开他的眼。
却听他说,“别动。”
耳边突然咻地一声,他指尖一片绿叶穿过我的发丝,我的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中。
我猛然转过头,一长舌鬼妇幽绿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眉中心堪堪插着方才大人掷出的树叶,那鬼妇只差一步便可吞掉我的脖子。
“啊!大人!大人!”我吓得魂都没了,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往相思树大人身上扑,一点衣袖都不想沾到地上。
没留神,头顶磕到了这位神仙的下巴。
他短暂地用气息“嘶”的一声,表示疼痛,随即又稳稳地扶住我的腰。
“你还真是,”我的耳朵靠着他的胸膛,他的轻笑朦胧胧地隔着温度传来,“无事叫弟弟,有事喊大人。”
我觉得他掌上的茧子,烫得人,燥得慌。
我想放手,又觉得害怕,埋着头嗡嗡地问道,“她…她上树上干嘛。”
“你自己问问。”
虽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我总觉着他话里带笑。
还在笑。
我!我个红线仙,红尘中来红尘中去,长在那什么树下,什么没见过!什么没见过!
不怕不怕。
我壮着胆子扭过头,抓紧大人胸前不知哪的衣襟穗穗,佯装凶巴巴地问那长相恐怖的长舌鬼妇,“你…你上来干嘛!”
她张大着嘴巴,拖着长舌头,瞪着绿眼睛,“俺…俺想吃肉包子。”
21
嗐。
怎么说呢。
咳。
怎么办呢。
反正我得先从他身上下来。
还得自然点。
22
肉包子摊的老板给我包了三个,笑脸慈祥地对我说,“我这包子可是顶顶有名的,听我爷爷说,很久以前还有个厉害的大将军常常来给他家夫人买呢。”
我笑着想,哪来的将军夫人爱吃肉包子。
买了三个包,我吃了一个,长舌鬼鬼吃了两个。
她边吃边说,“俺就是瞧着你们亲切,还以为你们是俺同类呢。”
这长舌鬼鬼眼神不太好,神仙都能看成鬼。
“今天中元节,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见俺异地恋的夫君,谁知道走迷路了,越走越饿。这凡人又多,还瞧不见我,你看看,”她摆弄着自个的鞋子,“俺这好不容易做的新鞋,本想着给夫君看的,都给踩黑了。”
我问她,“你们鬼住在冥府还兴这异地恋的不成?”
“说来话长,”她一嘴咬了一大口包子,鼓鼓囊囊地说,“生前乡里闹饥荒,树皮都被扒光了,俺夫君见我饿得快没气了,硬是走了一百多里找到点吃的,想藏着回来同我一起吃,却因路上被人抢食,活活打死了,俺在家里等没几天也饿死了。”
“这不没死一起,冥府填户籍的时候,隔着一百多里。”
“那岂不是一年鬼门大开,你们才能见一次?”我问她。
她咧着张嘴笑,“怕啥,见得着就好。”
“娘子!娘子!”
我瞧见巷尾团鬼火,那长舌鬼鬼探出头看,笑脸盈盈地招手,“在这在这!”
说罢,朝我俩告别,拖着长舌头,踩着新鞋,一步并两步地朝她郎君跑去。
“慢点慢点,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我看着他们在巷口嘀嘀咕咕,两人的身影隐藏在香车人流之中。
她像是说到什么,踮起脚尖又朝我们挥了挥手,她夫君瞧不见我们,但也跟着他娘子朝四周挥了挥手。
我回应她,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海中。
“还吃包子吗?”
大人问我。
“不吃啦,”问问大人,“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23
我没有回家。
要出任务了。
我问大人,他要在这陈州永夜城停留多久?
大人说,等我任务结束回家,就能看到他。
24
夜雨,竹影,细沙,流水。
烛火被冷风吹拂又燃,挑弄影子。
秋意渐起,在窗边坐久了,寒气容易入侵。
一红衣少年翻墙而入,被我看个正着。
他信步走来,倒是把闺房当自个房间,“生气了?”他说。
生什么气?
我脑子里快速地捋了一遍。
眼前这个少年郎就是此番任务的倒霉蛋。
原身是上古战神盔甲上的一片金鳞。
现在是陈州南燕侯府的少年将军葛时令。
此番我入凡得早,赶在了他下凡历劫投胎之时,入了隔壁尚书府,打小与他成了青梅竹马。
如今他年少有为,与他父兄凯旋回朝,却不见我约定的城头等他。
“我与我父亲说过那事了。”他在大漠待了些时日,黑了些,也长高了。
“何事?”我问他。
“就是那事!”他侧过头,红着耳朵摸鼻子。
“啊,何事?”
“你……罢了罢了。”他对上我的脸,见我一脸茫然,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只得将藏在衣兜里的东西塞在我手里。
我这厢还没看清那东西,他便急匆匆地翻墙跑了。
待我看定了才发现,手里是一把月牙形的短刀,刀鞘处刻着一段麦穗。
24
“听说,葛小将军送了姐姐一把弯刀?”
次日小聚上,表妹在我耳边悄悄地问道。
“有这事?你从哪听说的?”我反问她。
她被我问得讪笑,“这不,听说葛小将军也送了你妹妹一把,这永夜城内都在传此事。”
说完,她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坐在长辈中谈笑自若的姑娘。
那是尚书府的二小姐,我的庶出的妹妹,姓越,小名若期,住在我院落的隔壁。
她看见我在看她,朝我甜甜的笑了一下。
那头长辈的目光被她的动作吸引过来,朝我招招手问道,“你这咳嗽的病可好些了?”
“劳姨母牵挂,这病拖累,换季便趁入,也就老病旧药的养着。”
她点点头,又摸了摸越若期的手,说道,“可怜你嫡姐生母孱弱,生了你姐姐便去了,连带这孩子也胎里养得不足。”
她又朝我看了看,“都是一家人,姨母说句讨人嫌的实话,到时若是说亲,你这身子骨人家怕是嫌弃,生养不出个什么。”
“姨母也是自家人才不说两家话,”越若期连忙接话,“不过姐姐福泽深厚,是有福之人。”
“那也需得有人帮衬,”姨母对着越若期说,“你这孩子也是心善实心,若姐妹相互扶持,也是能管的好后院的事务。”
越若期红着脸,点点头。
姨母笑着问座上的老太太,“老祖宗觉着如何?听说这葛老将军今早儿向圣上说起提亲之事来着。”
25
“我没送她,你别听人乱讲,我就那一把!我亲手做的,就那一把!”
葛时令又翻墙进来,站在我窗边来回踱步。
“若曦,好若曦,别生气了。”葛小将军趴在窗边,捉住我的手。
我将手抽回,没抽动。
“我没生气,”我低声对他说,“我知道你只有一把。”
他随机一笑,是少年模样轻松爽朗的笑,他说,“那你亲我一下吧。”
我抓起案前的砚,朝他脸上砸,“登徒子。”
他轻易接住,我趁机抽回左手,将窗户关上。
他在外头笑着说,“不过是迟早的事。”
我在里头说道,“往后你别翻我院墙了。”
“我七岁会轻功就翻了,翻了这么些年,你现在才说不行,”他敲敲窗户,“越若秸,是不是晚了点?”
“我娘亲说过,”我低声说道,“成亲前见面不吉利。”
他少年心性,按耐不住欢喜,打开本就不结实的窗,对着我的脸说,“我征战沙场,除了为国为民,最大的念想就是回来娶你。”
“我活着回来了,”他说,“我们还怕什么呢?”
26
成婚五年。
我有过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保得住。
最后一个孩子,满月酒都准备好了,却在前夜烧得浑身滚烫,死在了第二天的日出时分。
他熬红了眼睛,坐在我床边,看我气虚无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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